在下飞机坐在休息室里的长椅上,谭叙已端正的坐着,规规矩矩的收好自己的两条腿怕绊到人。
温浅筠姗姗来迟,看到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安分守已的谭叙已,乖巧得令人心疼。
明明只是等她回来而已,但是温浅筠看着她身边人来来回回步履匆匆的路过她,好像被丢掉了一样就心口钝疼。
真是舍不得这个小姑娘受一点委屈啊。
“小已,一会儿想吃什么?”温浅筠蹲在她面前和她保持平视。
一动不动的谭叙已突然伸出一只手,凭感觉就握到了温浅筠的手,“温阿姨,谢谢你。”
她知道温浅筠刚才是去调整恐高的自己,在飞机上时她就一言不发,下来的时候都无暇顾及她太多,把她带到这里之后就匆匆离去。
如果不是到了一定界限,温浅筠是一定不会把她留在这里直接离开的。
所以她安安静静的等她回来。
“怎么又说谢谢?”温浅筠微微皱眉。
“你手好凉。”谭叙已答非所问。
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谭叙已想用自己的温度暖热她冰凉的双手。
因她而起,又一次被温浅筠感动到。
她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人,用心对待她就会以十倍百倍的善意回馈给别人,她能感觉到真诚,也用心回应真诚。
谭叙已格外珍惜这个无亲无故却用心对待她的人。
“因为上面风太大,等久了吧,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火锅可以吗。”温浅筠被她一双手包裹,想反手拉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但失败了。
谭叙已的力气大的令她意外,没想到她会用力对抗她的力道,让温浅筠一时身体失衡,踉跄一下。
谭叙已坐在原地没动,握住她的手紧了几分。
靠着她的力道站稳,缓过神来看到谭叙已沉凝的表情,那双眼哪怕是被眼纱遮住也能想象她的坚定。
“怎么啦?”揉揉谭叙已的头顶,温浅筠柔声问道。
“不开心吗?等你眼睛恢复好考上大学去系统的学习,以后考飞行执照就能真正掌握操纵杆了。”
孩子心性的谭叙已愈发让她捉摸不透,情绪起伏跌宕,让她应付起来越来越吃力。
她反倒成了那颗木讷的树,抓住那阴晴不定的风。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你说我眼睛还能好吗?”谭叙已额头靠着温浅筠,完完全全只将头顶对准温浅筠,让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眼睛痛不痛她自己才知道,温浅筠凭什么那么笃定她一定能好,一定能参加高考?
毕竟她如果真的想当飞行员的话,参加高考通过选拔进入航空飞行学院学习是唯一的一条路,也是成为未知数的一条路。
变数很大,但是温浅筠却那么笃定。
温浅筠浅息轻叹,“小已,我曾经是无神论者,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但是我现在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被眷顾的,或许在明天,或许在下个月,等一等,好不好?”
谭叙已现在过于紧绷,那根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太需要哪怕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希望了。
所以温浅筠哪怕恐高也要陪着谭叙已飞一遍,身体力行的告诉她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她以后要做飞行员,这样每一次直上云霄都会离妈妈近一点。
谭叙已死死咬住下唇,“我等。”
温浅筠奖励的捏捏她的耳垂,“你乖。”
“我……”谭叙已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你对我那么好。”
她想问温浅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但是隐约她又知道答案,所以问出来的话那么像陈述句,却又分明在不满。
不满那个答案,她妈妈和温浅筠是朋友,是邻居,温浅筠是同情朋友的孩子刚刚失去母亲,她帮个忙而已。
温浅筠不明所以,“怎么就算好了?你妈妈平时那么照顾我,做了什么好吃的都叫你给我端过来,嘘寒问暖的,我照顾她女儿不是应该的吗?”
拍拍她的脸,温浅筠笑着哄道,“何况我们小已那么乖,我看着长大的哦,我们之间就不用在意那些虚礼了好吗?你思虑太多,可一点都不利于恢复。”
“哦。”鼻音不轻不重的哼出一声低应,谭叙已眉间的弧度没有任何松懈,但是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便沉默下来。
安静几秒,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那走吧,我们去吃火锅。”
“好。”温浅筠把谭叙已牵起来,两人缓缓往外走。
与之并肩,眼纱飘然,蒙住的不仅仅是双眼,还有那繁复理不清思绪的心。
两人也没有逛太久,毕竟谭叙已什么都看不见,温浅筠也不想过多刺激她,所以吃完饭就回去了。
“我想回自己家。”谭叙已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这样温浅筠才不会生气的拒绝。
她想回自己家,或许还能抓住妈妈残存的一些气息。
温浅筠不会读心术,她不能探知谭叙已的内心,所以在她坚持要回自己家之后,虽然不放心,但还是点点头应了。“好,那就回你自己家吧。”
谭叙已推开家门,反手想要关上门,却猝不及防摸到一只手,“嗯?”
只会是温浅筠,她没有走,跟着她进来了。
“明天我上班之后你奶奶会过来,所以今晚还是我陪你。”温浅筠替她合上门,兀自走进屋内,没有给谭叙已拒绝的机会。
她不能拒绝,温浅筠妥协之后仅剩的底线。
谭叙已站在原地没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怎么不进来?”温浅筠回身牵住她的手。
两人之间牵连的手臂绷直,明明是谭叙已自己想回家的,但是真的回到这个哪怕看不见也能感受到熟悉的家,一种恐惧伴随着不舍袭来,喉间上下浮动,谭叙已快要压不住这种强烈的呕吐感。
不是觉得恶心,是难以接受现实。
“是不是一点都没变?”谭叙已咽了咽口水,语气难以维持平静。
她问温浅筠,因为她完全看不见。
近乎自虐一般的问题让温浅筠一下子被订在原地似的,“是,没变。”
但是也变了,仅仅三两日,一切都不复从前。
随着温浅筠话音刚落,谭叙已忍不住跪下去不停干呕。
“小已!”温浅筠连忙随着她蹲下去,给她的后背顺气。
气急攻心,谭叙已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跪在地上,谭叙已摘下眼纱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惜眼前一片朦胧,有种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走不出去的感觉。
可有时候直觉就是这么奇妙,她跪着一路找到柜子的位置,费力伸长了手没有任何人提醒的情况下,抓到了母亲的遗像。
缓缓抚摸着相框表面,声线颤抖,“变了吧,我妈变成薄薄的一张照片放进相框里了。”
她没有妈妈了,她才十八岁,就没有妈妈了。
谭叙已忍不住想吐,但是咬着后槽牙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跪下地上抱着相框,“我没有妈妈了,温阿姨,我什么都没有了。”
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谭叙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以后回家不会再有人做好饭菜等她回家,甚至她犯错也不会再有责怪但是又心软的念叨,她的妈妈陪她到了十八岁,然后就走了。
温浅筠抬手,轻轻抚去谭叙已脸上的眼泪,张了张嘴试图安慰她,可是这种时候她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所以她只是一遍遍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谭叙已的后背,哄着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小已,我之前就给你讲过了,只要你还记得,妈妈就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或许是夏日的萤火,也或许是秋天的落叶,更或者可能是冬天飘落在你肩上的一片雪花,她一直在,不会消失。”
不会有孩子会忘记妈妈,所以她会一直在。
“可我要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帮我找到,可不可以。”谭叙已失去理智的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向温浅筠索要她妈妈,企图让从没拒绝过她的温浅筠满足她的希望。
温阿姨能给她带来很多想要的东西,从第一次认识开始的飞机模型开始,温浅筠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她,一直在满足她。
所以,失去妈妈之后在潜意识里有想要的东西谭叙已就想要朝温浅筠要。
温浅筠听到她这般可以称之为无理取闹的话,眉间的弧度更深。
真的好令人心疼啊,谭叙已。
温浅筠竭力稳定好自己的情绪,语气间并无责怪之意,"小已,哭一会儿吧,把情绪全都释放出来会不会好一点。"
眼睛尚未痊愈,明明已经到了一哭就会巨痛不已的状态,但是温浅筠已经感觉到自己肩上已经被温热的液体沁湿。
谭叙已的眼泪不仅弄湿了她的衣服,更是让她心头也湿润不已。
内心挣扎万分,还是纵容了谭叙已发泄自己的情绪。
"我要我妈妈。"谭叙已整张脸涨得通红,闷闷的声音贴近温浅筠的耳廓响起。
温浅筠眼眶都跟着红了,垂眸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她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却刚好看见谭叙已死死抓住相框的边缘,掌心泛白毫无血色,用力到相框钝钝边缘都要硬生生划破肌肤刺进去的程度。
温浅筠一下子心就软了,“好,我答应你。”
有时候真的无法用科学解释一些心灵感应。
就像谭叙已从出事之后根本就没有回过家,所以对于遗像的所在之处必定是一无所知的,但是她却能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凭感觉就直接抓住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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