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低矮的地下室内,地面凹凸不平,墙壁龟裂斑驳。
与现代生活相关的装置,只有“刺啦”作响的小瓦数电灯和被胶合板隔开的简易卫生间,以及毫不避讳隐藏的监控摄像头和监听设备。
置身于这样的空间内,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闷压抑。
周玉琮心如明镜,头顶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剑,剑柄正握在别人手中。
而落到这样的地步,眼前这个与她一同被困于此的女人“居功至伟”。
确切地说,是因为这个女人的陷害,才使得她被卷到了这里。
此时,周玉琮终于有机会问一问这个女人:“你谁啊?”
个把钟头之前,周玉琮还在享受假期,产生了所处的时空只有她一个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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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的职业运动员生涯,这是她第一次为了调节心情请假,很奢侈,三天。
今天是来到Y国的第一天,晚餐结束后,天色已晚。她忽然想起白天路过的教堂,随即决定绕道步行回酒店,可以看一看那座教堂在夜幕中的风采。
途经的一条窄街上,人流量向来很小。烟雨迷蒙中,此刻更是静谧。
走了一段之后,周玉琮就惊觉到了异常。
正前方大约一百多米,有两个戴口罩的男人,一个魁梧,一个瘦削,在马路中间争分夺秒地摆放几组带有基座的金属锥钉,呈一排放置。
过往车辆压过去,一定会爆胎。
大晚上的,非公职人员做这种事,能存什么好心?
周玉琮立刻掉转方向,远离口罩二人组。
忽然,车辆疾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去,一辆黑色SUV朝着自己行进的方向驶来,那辆车面对那排由口罩二人转摆放的锥钉,却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反而向右打轮,奔着那个瘦削男人就冲了过去。
那样的车速,如果真被卷到车轮下,怕是连全尸都保不住。
“瘦削男”惊惧之下,两个大跳步蹦到了路肩上。
黑色SUV猛地降速,“咚”的一声,右轮抵在了路肩上,用左轮把最右端的那组金属锥的基座撞开,继而顺着那一点空隙,猛踩油门,车子一肩高一肩低的姿态将将破了围堵。
接着,周玉琮听到了记忆中类似过年时会响起的鞭炮声,密集的几声炸响后,黑色SUV的车速慢了下来。
周玉琮瞬间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她向黑车的后方望去,赫然见到“瘦削男”和“魁梧男”分别站在马路的两侧,手上握着武器用枪,呈射击状态。
原来机动车的轮胎在被子弹击中后不是立刻爆胎,但是车速会降低。
作为一个专业射击从业人员,周玉琮高度认可口罩二人组的枪法——射中高速移动的物体不容易。
由不得她多想,又一辆白色SUV呼啸而来,“魁梧男”利落地把两组铁锥挪开,为它开道。
只能残喘着慢速行驶的黑车已经行驶到了周玉琮的身前,很快就被白车追上。
所以周玉琮眼瞧着白车放缓了车速,副驾侧的车窗降落,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黑车的驾驶位。
被枪口对着的黑车终于识时务的停了下来,就在周玉琮的正前方不到二十米。
周玉琮的前方是正在用枪口无声交流的两辆车,后方是摆放障碍物又射击了黑车的口罩二人组。
身侧的草坪青翠馨香,草坪的尽头是延展了几百米的砖墙,红砖在雨水的冲刷下浮出古朴的艳丽。
此刻,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找出办法——逃离这里。
前狼后虎,她唯一的选择只有穿过身侧的草坪,再越过两米高的围墙,而且要选择一个距离前后两组人都不要太近的位置。
打定主意,周玉琮就欲走回头路,身后的口罩二人组虽然不是善茬,但至少还与她有百多米的距离,但前方两辆黑白SUV与她的距离也就二十米。
在转身之前,她把视线落在了黑色SUV的车牌上,尽量不着痕迹。
即使无力阻止可能会发生的悲剧,至少尽心了。
记下牌号时,那辆黑色SUV的车门却被推开。
一双高跟鞋悠然落于地上,套装长裤的裤脚微微摆动。一个女人不疾不徐从车上走下,耳坠轻摇。
周玉琮无法完全看清女人容貌的每一处细节,但她依然感知,那个女人很美。端庄雍容,眉眼处有一抹英气。
而且,她跟周玉琮一样,长了张华国人的脸。
从白色SUV下来的男人已经等在黑车驾驶门旁,是个Y国本地人,见到刚才还被自己用枪口对着的女人下车,语气很是温和,“宁小姐是优雅的女士,不要逼我用不优雅的方式。请吧。”
那女人没有立即回应,只扫视四周,观察环境。
目光扫到周玉琮的时候,瞬间定住,似在分辨,随即一丝微不可查的笑闪过。这一闪,周玉琮捕捉到了。
四目相对,周玉琮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如果让她简短形容对女人的外表和举手投足的观感,只有一个词——恰到好处。
可惜,这根本不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遇见场景。
周玉琮脑海中的弦陡然绷紧,发出比先前直面枪击更危险的信号。依照谋划,她转身就欲离去。
转身的同时,那女人熟稔开口:“你怎么也在这?”
仿若旧识熟人之间的问候。
周玉琮只当没有听见,迈开脚步。
在她的背后,本来紧盯女人的“绅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周玉琮的背影,摸向腰间。
“周玉琮。”女人的这声呼叫温冷。
温的是语气,冷的是声音。若在平时,周玉琮也许会觉得入耳动听,但此时,只觉得像蛊惑人的女鬼。
她脚下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步履节奏。
女人身旁的“绅士”拔枪便对准周玉琮。
那女人看着周玉琮的背影,用Y国本地语言对举枪的“绅士”说:“我认识她。”
“绅士”果断喝了句:“站住。”
周玉琮终于停住。
“过来。”
暗叹了口气,周玉琮转身,面对冲向自己的枪口,面沉如水。
可她的声音语调,却漾起了波纹,“我不会跑。”
非常熟悉她的人可能会辨别出,她的真实情绪状态根本不像她的肢体语言和脸上神情一样平静。
闻言,“绅士”放下了枪。
周玉琮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长,可消除这段距离,很漫长。
看着这伙人干的事,她知道这“绅士”就是个阎罗,这种时候对他说什么、怎样撇清自己与这女人的关系,都没用的。
她的目光转向在夜色中泛起幽冷气息的女人,很确定地对她讲:“我不认识你。”
就这样被直白戳穿,她却似笑非笑,“我认识你,足够了。”
干着拉人陪葬的行径,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即便周玉琮对情绪管控很严格,脸上也见了愠怒。
这是周玉琮活过的23年以来,最愤懑的一刻。
当然,也许她也迎不来24周岁生日的那天了。
郁积在胸腔的怒气横冲直撞,压不下,吐不出。
周玉琮就这样被女人卷进了未知的深渊,那伙人把她们一起带进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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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只有两人的地下室内,周玉琮终于有机会问一问这个上演与自己熟人相见戏码的女人:“你谁啊?”
“我是宁钟毓,宁远山是我父亲。”
不意外。
这伙劫匪从方式手段到硬件配备,从时间地点选择到细节处理,从枪法精准程度到下手的果断,都绝非一般的小混混的手笔。
能调动得起这种段位的劫匪下大功夫的人,必定大有来头。
周玉琮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姓名本来就不是最关键的信息,背景才是。
宁远山是华国最知名的巨富之一,创建了商业帝国,关于他的种种传闻连周玉琮这样不关心八卦的人都有所耳闻。
这信息量够了。
而且,“父亲”这样的称呼,到底是他们豪门大院都这样叫,还是……
周玉琮追问:“他们为什么劫你?”
像有心校验周玉琮对现状的解读一样,宁钟毓反问:“提到了我父亲,正常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劫财吗?”
可周玉琮不甘愿被当作考生,“到底是我在问你还是你问我?”
嗯,看来是个不轻易被别人牵着走的硬脾气。
宁钟毓退了一步,“我是想听听你对现状的分析。毕竟,是我们一起被困在这里。”
“我们”二字好似被她说得格外清晰,周玉琮听到这俩字只觉得刺耳。本来我是我,你是你,却被迫在这种境地下成了“我们”。
周玉琮垂在身侧的左手食指作了个扣动扳机的习惯性动作。
这种情境下如果先掰扯一番“我”、“你”、“我们”,属实有些愚蠢。
她只能先平心静气,把在带来的路上思索的过程说出来:“劫人无非是贪色、谋财、害命,或迫使达成某种交易。”
看着周玉琮这张仿佛未沾过半点尘埃的脸,听她郑重讲着肮脏事,宁钟毓决意摸底这个临时拉来的“伙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是”。
“贪色最先排除,不值得。”
宁钟毓面色陡然微变。
不是因为被人内涵外貌而情绪波动。她没有过度在意容貌,她的自信不需要从脸上建立。而且,她对于自己的外表有一定的基本认知,不至于被轻易击垮。
她脸色的微转是因为,一个说话过于直白完全不隐藏内心的毒舌,在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境下,可不是一个好的团队伙伴,会拖自己的后腿。
可周玉琮的补充解释打消了她的顾虑,“哦,倒不是说你的面相完全不值得色鬼垂涎。而是,哪个劫色的会这样处心积虑计划周详?那类犯罪多数是临时起意。一时的**而已,怎么就非你不可了?更重要的是,只要最后还留你一口气,你一定会扒了他们的皮。”
“我给你的印象是扒人家皮这样的?”
周玉琮微微倾身探向宁钟毓,脸对脸,眸对眸。
她压低声音,“我亲眼看着,你开车不要命地撞向劫你的人,是不要别人的命。凭你那股狠劲儿,如果有人敢打你那种主意,万一得手了,只要你活着出去,一定疯狂报复。”
宁钟毓不闪不避,先是认同,“报复倒没说错。”
继而又纠正她,同样缩小了音量,“不过,扒皮才哪儿到哪儿。”
好在宁钟毓没有说具体的报复手段,周玉琮对这方面想象力匮乏,但也不想长这种见识。
周玉琮继续分析:“依你的家世,为钱劫你是最正常的。可是只为钱的话,即使你说你认识我,他们也没必要抓我。正好让我给你家通风报信就好了,连验证你是否真的被抓都省了。我不会对他们的绑架敲诈造成任何阻碍。可他们就是把我一起带来了,所以不会单单为钱,这项也先放一边。”
“嗯”。
“如果为了达成某种交易,把我卷进来只会碍手碍脚。所以,这项也排除。”
宁钟毓表情不变,“是。”
“所以,就剩下索命了。你说认识我,他们就坚决果断劫了我。意味着如果不带走我,一旦你失踪了,我一定会向你家报信或者作为目击证人向警方提供线索的机会。他们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机会。这是冲你的命来,并且要剪掉我这条线索。”
她意味不明地盯住宁钟毓,良久不动。
劣质灯泡的“滋滋”声响在寂静中异常刺耳。
盯够了,周玉琮才说:“而且,你‘陷害’我的理由。就在被劫当场你对我说的那句话里,‘我死了,你也不会有善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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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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