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琮和后勤部的方主任在大院办公主楼门口准备迎接金主的时候，俩人从天气说到食堂最近的饭菜、从院内不开花的铁树说到以后大院的训练生活条件将更好。

话题都已经扯到明天会更好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气氛中，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办公楼内走了出来。

为首的女人在一群男人中显得有点娇小，气度风采在这些人中就是卓然拔群的焦点。

周玉琮那只持枪的左手在裤线处又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

她来了。

周玉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宁钟毓一番，深色套装，没有任何配饰，今天穿了平跟鞋。看来不是走过场，是想好好了解大院的。

宁钟毓旁边是大院的常务副院长，她的侧后方是射击射箭中心张主任，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他们身后。

宁钟毓与李副院长握手道别后，李副院长招呼手下：“张主任、方主任、小周，带宁小姐好好参观啊。有任何需要调度的，随时跟我说。”

张主任和方主任忙应承：“李院长放心。”

周玉琮也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张主任毕竟是射击射箭队当家的，给队里建基地，来这里观摩，他当然得负责张罗：“我介绍一下，这是后勤方主任。”

宁钟毓与方主任握手寒暄后，没等张主任介绍周玉琮，宁钟毓就噙着笑说：“我跟周玉琮认识。”

“认识”这个词，恰当。

参观路线以主楼为起点，途经院内两个花园中的一个、三个食堂中的两个、体能训练室、大操场、射箭场和射击馆等。

一个射击射箭训练基地需要的大型基础设施，都走到了。

周玉琮一路话都不多，她明白自己在这种场合的角色，洋气一点说是门面。

门面就该有门面的样子，有分量，但不要多言。所以，她本分作陪就够了。

不怎么说话，也没闲着。她一路留意，宁钟毓分寸感很强，既不会让两位领导的介绍落了空，也不会过于如沐春风让人觉得她随意。她显得对大院的情况颇有兴趣。

就要进到周玉琮的地盘了。

刚走进射击馆，一面正对大门的冠军墙吸引人所有外来人的注意，冠军墙上是射击队历史上所有获得世界冠军的队员照片，照片之下印有金色的名字。

第一排左数第一张照片是第一个拿世界冠军的前辈，射击队的辉煌由此开启。依次按照获得冠军的时间顺序，挂上相应队员的照片。

第二排第三个就是周玉琮，稚气的脸，神采和锋芒在飞扬。

宁钟毓抬头望着那张周玉琮的照片，之后又偏头看向周玉琮，似乎在对照面前的她与照片中的少年，今天第一次开口问她：“这是多大的时候？”

“17岁，第一次拿世锦赛冠军的时候。”

这一对比，宁钟毓就判断出，周玉琮相较几年前，收了锋芒。

走过冠军墙，在通往射击场的门廊内，一张张巨幅照片让人侧目。这些照片是获得奥运冠军的射击运动员在奥运赛场的抓拍。一共五幅，周玉琮一人独占三幅，分别是四年前第一次拿奥运冠军和今年夺得的两个冠军。

宁钟毓饶有兴味地在周玉琮四年前第一次拿奥运冠军那张照片前驻足，是周玉琮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

照片中的人脸部表情看似淡，可那眉眼分明在说着她的野心和**。

宁钟毓又看回周玉琮，有几许意味深长的欣赏。

被这样观赏，无论是照片还是本人，周玉琮都没有不自在，她甚至隐隐有些骄傲，进来这里，就是她的王国。

进了训练场，队员还在正常训练。虽然一下呼啦啦来了好几个外人，也只有极个别队员轻瞟一眼。平时与周玉琮的笑闹像家常便饭一样的费月明，这时候连眼神都不递给她一个。

专注是他们的基本职业素养。那种哪有动静往哪看，哪有热闹往哪凑的性子，不是很适合这个项目。

不自知的，进了训练馆，周玉琮就活络了起来，是一种无法压抑的兴奋燃烧。连射击队当家的张主任都适时少了话，有周玉琮就够了。

在每一种靶位前，她都会在宁钟毓耳边轻声介绍，“这是10米气手|枪，我的项目，你看，中间那个黑点就是十环的位置，这样的距离下看着那黑点都没有针眼大呢。”

“这是慢速，也是我的项目……”

不想打扰到训练的运动员，周玉琮只能靠近宁钟毓细语。

温热的鼻息飞绕在耳廓，宁钟毓轻缓转头，贴近的是一张纯净端雅的脸，没有半分轻佻。

见惯了欲海里翻滚的形形色色的人，她从周玉琮的神情言语和周身上下感受到的是最动人的一样东西，热爱，对射击的不参夹星点杂质的爱。

介绍完最后一个项目，周玉琮的头向宁钟毓靠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想不想去器械存放处看看我的枪？一般，外面的人是决计不能碰的。”

宁钟毓眼睛一亮，抿嘴点点头。这份被周玉琮捕捉到的好奇让周玉琮心情愉悦，显摆的热情更高。

随着“啪”的一声，漆黑的器械室灯光大亮，色度反差让人眼前一黑。器械室是无窗的，更给人一种密闭空悠之感。

周玉琮走到自己的专属柜前，打开密码锁，轻轻拉开柜门，从柜中取出枪盒时，发出了不轻不重的擦碰金属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脆。

连宁钟毓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屏住呼吸，好像在随儿时伙伴做一件神秘稀奇的事。

周玉琮的枪盒是檀木的。宁钟毓在崇尚手工工艺的富贵圈里长大，看得出这枪盒不会是随便得来，更不会是批量生产。

周玉琮打开枪盒，示意宁钟毓，“你可以拿起来试试。”

宁钟毓背着左手，用右手颠起了那把枪。

出乎宁钟毓意料的是，这枪居然那么轻。她曾经在射击场玩过武器用枪，所以当她以承接预期的重量拿起这把比赛用枪时，用力过猛，一下就把枪抬到了齐胸高度。

宁钟毓的动作干净干脆，转身正对墙壁举枪。

周玉琮脸上的笑意更深。

只试了试，宁钟毓就把枪递回给她，“外人决计不能碰的，怎么就放心交到我手里了？”

这问题问得周玉琮自己也是一愣，她歪头看着宁钟毓，仿佛她才是好奇的那个人，“哪那么多原因，我乐意就行。”

忽而她又改口：“你可是我们的大金主，你就当作是金钱的力量吧。”

这话说得太违心，周玉琮有自己的界限，她可以为队里拉赞助的时候应酬喝酒，可以为大院违心地去宁远山的寿宴，但她的枪绝不是任何人说给了队里好处就可以碰的。

开任何条件，她都可能一口回绝——不。

宁钟毓咯咯直乐，“既然是大~金主，那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给我看的。”

“我带你去我宿舍。”

“好。”本来她也要看一下队员的住宿条件，只是事先没有安排具体去谁那里。

眼看着与周玉琮的手严丝合缝长在一起的比赛用枪，宁钟毓问她：“用了多少年了？”

“十年，打进省队就开始用了。”

那就是十四岁开始用。

“你多大开始练射击？”

“十一岁。”

摸枪三年进省队！

宁钟毓又好奇地追问：“又用多久进国家队？”

“一年多。”

宁钟毓只能感慨一句：“真快啊。”

艺术和体育都吃天赋，都说勤能补拙，可是到达顶尖水平的，不可能只靠狠练。

能进国家队的，谁不刻苦？以周玉琮的成就，必然天赋极高。只是，三年多的时间进国家队，还是超出预期的快了。是呢，周玉琮还有一样特质，热爱。

周玉琮不认为这多么值得骄傲，“有比我更快进国家队的。”

“可是到你这成就的，也只有你一个。”

周玉琮把器械往柜子里摆放，动作精准，不轻不重，摆放位置与平日里分毫都不能差。

“我们这个项目，年少成名不稀奇。难的是成名之后。”

这份严谨较真的稳当被宁钟毓看在眼里，“嗯~你应对好了？”

柜门关上时“噌”的一声发出，周玉琮不假装谦虚，“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