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拿样东西。”
宁钟毓把手伸向自己的领口,衬衣的纽扣被解开一颗,再一颗。
一时间,周玉琮也不知道视线该搁置到哪儿,她欲言又止。
干脆,她垂下眼,嘀咕着:“这阵仗,有点儿大……”边说边开始掸没有灰土痕迹的裤脚。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还在假模假样清洁裤脚的左手被轻拍了一下。
随即,宁钟毓的掌心呈在眼前,托着一个项链。
她记得,这个项链在绅士搜身的时候也引起了探测器的响动,但是这样的物品引起响动再自然不过。
看着项链上的吊坠,周玉琮心想:就这?然后呢?
宁钟毓麻利地从吊坠内部取出一样小物件,攥在手心。
还没来得及猜想到底是什么关键物品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那件物品已经被塞进了周玉琮的手中。
防止周玉琮在诧异之下手乱动,超出监控盲角范围,她又用手掌包住周玉琮的手背,“这个是连接电池的定位芯片。”
周玉琮当即被抽走了呼吸。
手心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妄言。
像大一点声就会被旁人听到一样,她把音量放到很低,“这是真的能定位的?”
她听说现在很多人买定位器,一般是给有些老人小孩或者宠物用,可没想到宁钟毓会带这样的东西。
“是。”
“你们那边现在知道咱们的位置?”可是,话问出口,周玉琮就觉得有些说不通。如果真能定位,她们何至于此。
宁钟毓故意吊周玉琮的胃口,顿了几秒,她才说:“很遗憾,他们不知道。这个本来是我打算今晚给我小妹的,还没来得及让派来保护她的人连接。”
周玉琮本来她就没做这种期待,转念间她就问:“你是想让我用这个诓他们?”
“对。如果我一开始就摆出来的话,他们会觉得找咱们的人不会那么快就武装完毕追过来。钱没拿到还被剿了老巢,人也被认出来了。他们会情绪失控,会暴虐,很可能直接杀了我们,然后逃之夭夭。”
周玉琮也同意,这样赌,风险太大了。
就听宁钟毓接着讲:“只有在他们拿到钱以后,开始幻想以后的美好生活了,忽然有了大笔财富就会更惜命,更顾忌。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你们那边的人开始找你了,由你,把它拿出来,才更有震慑力。迫使他们尽快放咱们走。”
周玉琮被一种奇异的神采笼罩,是宁钟毓的小狡黠、小得意和规模适度的自信。
“永远不要在一开始就把所有筹码都摊到桌上。你扔出来才是物尽其用,给他们致命一击。”
周玉琮心知肚明,这就是信任了。
十几年来,她习惯了被信任,包括信任所带来的负重。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掌心芯片的凸凹纹路。
周玉琮问她:“你最后在车上到底都做了什么?”
“其实我在轮胎被打中之后车速慢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我逃不掉了。之所以还作出拼命往前开的样子,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我做了两件事:给家那边送信儿我被劫了;把本来给小妹准备的项链戴上。”
“你为什么要给妹妹安装这种东西?”
“最近总感觉有妖风从耳朵边刮过去,脑子里过了一遍哪里不妥当,就是小妹最让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边读书,就给她定制了一个。这个定位器,连上的话,精准度很高。”
周玉琮对宁钟毓的建议很放心,于是她用商议口吻说:“我把它安在腰带扣里吧。”
“好。”
右臂不敢使力,又不好撩开衬衣下摆清楚地看着钢扣进行操作安装,周玉琮小心翼翼把左手探进自己的衣摆,摸索着拆开钢扣,再把芯片塞进去。可是怕引起注意,动作幅度不能太大,似乎怎么放都不够妥帖。
看不过眼她这么费劲的模样,宁钟毓直接按住周玉琮还在倒腾腰带的手,“我来吧。”
不等周玉琮应声,她直接抓起她衣摆的两撇,利落地打成结,露出钢扣的同时,一小截肚皮也暴露了。
周玉琮撇过头,把注意力放在宁钟毓摇摆的耳坠。
宁钟毓的手有些凉,肚皮被冷兮兮的划过,周玉琮更不自在了,她婉转催促:“我腿要麻了。”
宁钟毓“啧”了一声,“怎么那么多事儿,有本事你自己来。”
周玉琮果断收声。
芯片放置妥当之后,宁钟毓把衣摆放回原位,抚平。
周玉琮如释重负,“能各回各位了吗?”
宁钟毓的嘴角扯出一撇鄙夷,瞥了一眼她捏着裤脚边的手,摆出一副懒得理她的态度,主动挪回了原位。
“你还留其他筹码了吗?”周玉琮很好奇这人到底堆了多厚的基底。
“这回真的没了,这就是咱们仅有的了。”
仿佛一个面对孩子第一天去上班进入社会的家长,宁钟毓觉得只有叮嘱出口才会让自己更安心。
“一会儿上楼,不要先把芯片拿出来,可以先让他们占一点上风,你作为反击拿出来,这个时候他们会有情绪落差,会考虑不周全。
你没怎么说过谎吧?咱们刚进来的时候有监听,你说你路过了不少民居,又说人家的门前监控能拍下你的时候,就眨眼了。
你在拿出这东西唬人的时候,可千万别眨眼睛了。”
听到自己当时的漏洞就这样被指出来,周玉琮不禁又眨了眨眼。
宁钟毓嘱咐下去:“匪头狡诈,一点心虚不自然的细节表现都可能被抓到然后细细咂摸。你一定要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甚至可以有一点挑衅,这样最可信。气得他们当场砸了碎了芯片才好。当然,也不要太挑衅,如果你觉得自己钢筋铁打,就享受皮肉之苦的话,就当我没说。
人家留你的命不假,呵,人家才不在乎你明年是不是有奥运会,身体健康对你有多重要。”
周玉琮自打进来,第一次,绽出了一个发自心底的笑。
“你像我教练。”
这等明亮眼眸,让宁钟毓心软得发涩,“教你与这种人打交道……”
她在心里留了没说出口的两个字——“造孽”。
毕竟是自己把她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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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漫天,落日夕阳壮美。眼前与过去一天所经历的,仿若隔世。
周玉琮向车窗外望去,几欲落泪。
宁钟毓集中精力听着车内导航指引回家的路。
不用问匪头都知道,二人的手机和sim卡早都已经被碎成渣了,她们要尽快赶回住处与家人联络。
原本,绑架四人组打算,即便让她们回去,也要把她们连同宁钟毓的车一起放进那辆大货车的货箱内,扔到一个鲜有人迹的地方。避免她们在白天回去看得清沿途标记而摸清他们老巢的位置。
可是,“周玉琮的定位芯片”扔到他们面前,使得原本的安排毫无意义。
临上车前,匪头对周玉琮说:“周小姐,都是玩笑话,别介怀。”
周玉琮的胃又开始翻腾,她头也不回就坐到了宁钟毓那辆黑色SUV的副驾。
他又对宁钟毓说:“宁小姐,我们都是信守承诺的人。”
面对被自己评价为演技稀烂的匪头,宁钟毓能诚恳应声:“那是自然。”
转过身,她的嘴角,挂着道不尽的凉薄讽刺。
周玉琮兀自感怀时,原本奔腾的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扭头看向驾驶的宁钟毓。
只见宁钟毓低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费了些力气才把脚上的高跟鞋脱掉。
再是大牌或者定制的与脚配适度很高的高跟鞋,禁锢了太久,脚也会浮肿,宁钟毓脚尖的血泡破了,血迹干涸。
被囚在地下室也保持仪容仪态的宁钟毓,在只有周玉琮能看见的车里,彻底放下戒备。
她向后座探身,取出一双平底鞋。试图换上,可浮肿的脚就是塞不进去。
索性她把两双鞋都扔向后排,准备赤脚驾车。
周玉琮止住她要重新启动车子的动作。
试探着说:“穿我的鞋试试吧。”怕被拒绝落了颜面,“光脚开车不安全,咱们别好不容易出了狼窝,自己开车的时候反而翻沟里。”
宁钟毓扬起染了笑意的眉,点头默许。
周玉琮把自己的鞋脱掉,俯身摆在宁钟毓脚边。她浮肿的脚穿着周玉琮的运动鞋,正合适。
重新上路后,宁钟毓细数接下来的安排:“一会儿到酒店我会让人给你送一部新手机,你肩伤不方便,让那人帮你收拾行李。还会有一个私人医生去你那给你看伤,看完伤收拾好行李之后给我打电话。”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可有一处不对头,“我明天才假期结束,今天收拾行李之后去哪?”
宁钟毓本想告诉她,万一那帮绑匪哪个地方想不通了又翻回头找她们,为了防止生变,她们应该立刻马上被保镖护送回华国。本着负责的态度,她甚至会派人目送她进体育局的训练大院。
但她说出口的是:“你明天想去哪?”
周玉琮有一个三天的假期很不易,现在也只剩下一天了。
“我想去码头和博物馆。不用带脑子,发呆就好,没人认识我,没人来找我。”
“好,你的肩没有大问题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去码头。”
派几个保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不打扰地保护。让保镖跟着她度过只剩一点余额的假期。
而宁钟毓自己,马上就要踏上回国的路。
到了酒店门口,周玉琮刚要打开车门,左臂却被宁钟毓一把拉住。
她回眸,宁钟毓的周身都批着柔和,周玉琮的心募地裂开一道讲不清明的缝隙,深不见底。
宁钟毓不撒手。
“是我亏欠你,我会记得,你也不需要忘。遇到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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