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听好了,土豆饼!”

我竖起食指,严肃地对着蹲坐在房东奶奶脚边的姜黄色柴犬说道。

“不可以拆家,不可以随地便便,好好吃饭,听奶奶的话!”

土豆饼甩甩身后蜷成团的毛茸茸尾巴,歪着脑袋看了看我的手,凑上来舔了两口。

我倒也没真的指望它能听懂,揉了两把它的耳朵,站起身来对上房东奶奶含笑注视的目光。

“那接下来几天土豆饼就拜托您了。”

“嗯嗯,一路顺风啊,小熏。”

寒假时间不长,本来也只是回去过个年,马上就要回来,就不折腾着带土豆饼回去了。暂时将柴犬托付给房东奶奶照顾一阵子,也跟黑尾和研磨打过招呼,他们有空就会过来带着土豆饼出去遛弯。

房东太太牵着绳子站在门口目送,我冲她摇摇手,最后看了一眼土豆饼,扯着阿若的袖子走出了公寓,赶往车站。

……

眼前一片漆黑,我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又走在那条乡间的小路上。

抬头望望,头顶星群璀璨,月辉晕白,不见一丝云雾,整片天空水洗一般澄澈。

我应该是走了很久的路,有些喘,刘海汗湿了贴在额头上。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被我牵着走。我们交握在一起的手心也黏黏糊糊,有些不舒服,但谁也没想着撒手。

又走了一段,穿过一片昏暗无光的树林,月光重新披洒到身上时,我看清了不远处车站的站牌。

我惊喜地回头,对着那个在银白光线下展露出面貌的人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发现。

“阿若,你看!我找到了!”

浑身一震,意识先一步清醒,随后我才缓缓睁开眼。

平稳行驶的车厢内温暖舒适,大半的乘客都昏昏欲睡,我挪动脖子,发现自己倒在了阿若的肩窝里。

冬天衣服穿得厚实,阿若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带帽子的卫衣,正好充当我的枕头,怪不得睡得这么踏实,都做起了梦。

偷瞄一眼阿若的侧脸,少年端正地靠在自己座位的椅背上,没来得及剪的额发有些长了,深青色的发尾打了个弧垂下来,正好扫在眼睫上。

他闭着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我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重新把头枕回他的肩上。

睡着之前我向他抱怨过手冷,强硬地将手塞进他手里让他帮我捂暖,耿直的少年现在依旧保持着那时候的姿势,把我的手虚虚攥在掌心。

睡着了体温上升,现在别说冷了,甚至捂出了汗,怪不得会做那个梦。

我撇撇嘴,从那手掌中挣脱出来,用指尖挠了挠那已不复从前柔软的掌心。

“快醒醒阿若,要到咯。”

……

大半年没回来,村里环境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门口多了注连绳和门松,彰显一点过年的气氛。

“啊啦,阿熏回来啦!”

“牛岛家的小子也回来了!”

是邻居家的一对夫妇,他们前两年刚添了丁,这会儿估计是吃了晚饭溜完孩子准备回家,正好碰上我和阿若。

“叔叔阿姨晚上好。”

我跟他们打完招呼,弯下腰对上那个穿着棕色毛绒外套,裹成一只小熊,扯着妈妈裤腿,还不到大人膝盖高的孩子。

“小飞鹰,还记不记得姐姐?”

捏了两下小朋友光滑粉嫩的脸蛋,看他害羞地躲回妈妈身后,又探出半张脸来冲我笑。

“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阿熏,你家奶奶该等急了。”

“嗯,叔叔阿姨拜拜,小飞鹰拜拜。”

告别那对夫妇,我挽着阿若的胳膊往家里走。

到了门口,我照常问一句:“要不要留下吃饭?”

阿若摇摇头:“母亲交代了要我回去了去找她。”

“好吧。”那没办法了。

“那你快回去吧,我先进去咯?”

说着,我打开院门。玄关处的纸门隐隐透着光亮,是奶奶给我留了灯。

我推开门要往里进,关门之前回过身一看,那慢半拍的果不其然还在院门后傻站着。

“不差一顿饭的时间吧?”

我从玄关的灯光下几个大步冲出去,迈过一片漆黑的庭院,抓住他手腕往里扯。

“奶奶,我们回来啦!”

“啊呀,欢迎回来呐,小熏,小若。”

……

同样是榻榻米,自家的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舒服,我早上醒来,硬是窝在被子里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第二次睡醒已经接近中午,肚子咕噜咕噜唱着空城计。

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坐起来,我随便扒拉了一件奶奶的棉坎肩穿上,走到客厅里环视一圈,桌子上有奶奶留好的早饭。

“奶奶?”

没人回应。

“不在吗…估计是去原田爷爷家了。”

我伸个懒腰,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整理睡乱的头发,然后出去把桌上的早饭吃完。洗盘子的时候,奶奶开门回来了。

“哎呦,可算起来了。”她看到我,半是嗔怪地说:“再不醒奶奶都要以为阿熏是会冬眠的小熊了。”

“嘿嘿。”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奶奶你去原田爷爷家了吗?”

“没有。”奶奶迈着碎碎的步子在桌前坐下。

“村里有个什么协会过来宣传,说是要收集家里闲置的衣服,送去给福利院的孩子。”

“噢。”我把盘子放进柜子,在旁边的毛巾上擦干手。

“反正今天没什么事,那我下午找点以前的衣服出来,顺便把杂物室理一理吧,那地方奶奶你一个人也不好处理。”

“好呢。小若不是也闲着吗,喊他过来帮忙吧,奶奶给你们煮小豆汤。”

“好耶!”

我俩一番商量,难得放假也不用训练的某人就这么被拉了壮丁,被我一通电话喊了出来。

“所以其实还是有事先准备过咯?”

我和阿若盘膝坐在杂货屋外的走廊,试图从堆积的箱子里翻找出保存度完好一些的衣物。想起看到杂志时的疑问,我就对着阿若问了出来。

“嗯,记者会事先把问题列在纸上,让我从里面选择几个回答。”

“诶……”学到了。

“那里面除了你还有别的高一生吗?”

“应该有吧,我不是很清楚。”

“……不愧是你。”

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是一点也不会分出注意。

“话说,你这次进国青营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吧?”毕竟都上了杂志了,“叔叔知道吗?”

阿若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我一眼。

我没有说是哪个叔叔,但我相信他会明白,因为我们之间私底下会用到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他只反应了一会儿。

“父亲的话是知道的。”

“叔叔应该很高兴吧?”

“嗯。”

他翻看着手里的一件毛衣,犹豫了好久,才把它放进用马克笔画着勾的箱子里。

阿若对于这类活计不是很擅长,什么是“虽然穿过了但是拿出去送人也能显得比较体面”,什么是“这种程度了就不要拿出去了比较好”,他拿捏不准这个度,所以速度很慢。

我分完手头这点,屏着气从房间深处推出一个箱子,扯开上面的胶带翻起盖子,看清放在最上面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拿起来有些兴奋地举到阿若面前。

“阿若,你看!”

那是一对鹅黄色的小手套,手背的地方缝着白色绒球,小时候奶奶给我织的,我很喜欢,以前一直戴。

我把串联两只手套的棉绳挂到脖子上,试探着将手伸进去。小时候戴着绰绰有余的手套,现在只能伸进三个指节。

阿若将手搁在撑起的膝盖,靠在门上注视着我,我套着其中一只手套,冲他伸出另外一端。

———

“给你一个吧。”

那也是一个像现在这样寒冷的冬季。

我和阿若虽然说是邻居,但是两家在我和阿若熟悉起来之前关系并不多么密切。

牛岛家在镇上是有些名气的大族,虽然在这里的只是其中一个分支,但和寻常人家依然有着距离感,轻易不会深交。

四岁那年,我被爷爷奶奶领着去参加村里一个颇有美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葬礼,在那里第一次发现了阿若的存在。

像这类肃穆的场合,通常是不能指望小孩子派上什么用场。到灵堂瞻仰过那位老人家的遗容之后,大人们轻声在屋舍内交谈起来,我不喜欢那种气氛,就逃到庭院里透气。

我原本以为寒冬腊月不会有人喜欢呆在冰冷的室外,却没想到当我偷偷摸摸来到庭院时,那里已经有了先客,是一个和我看上去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凛凛冬日,庭院里的植被上甚至覆着一层白雪,他却穿着身单薄的西装,孤零零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盯着空无一物的冰面发呆。

彼时他的发色还不像现在这么深,更接近背阴处树叶的颜色,皮肤也白上许多,一动不动的时候简直要和庭院里的造景混为一体,看上去没什么生气。

那时候我还太小了,不清楚对方和自己的阶级差距,不知道那身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薄衣服其实可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不御寒。

又怕热、又怕冷的小孩子只是看着那个男孩露在袖子外冻得通红的手,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脱下一只自己心爱的手套,递到他面前。

“诺,给你一个吧。”

“谢谢,我不冷。”

鼓起勇气的示好居然不被领情,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忿忿地反驳他:“怎么可能!奶奶说骗人的都是小狗!”

说完,不顾小男孩的意见,我抓起他那只通红的爪子就把手套往上套。

———

现在想来,我这爱操心的性格可能就是被这个人影响的。

怎么没把他冻死!

抿起嘴,在阿若抬手要接过时,我捏住绳子,顿时那小小的手套如同一个流星锤一样甩动起来,砸到他朝上的手心里,在弹出去之前被他下意识收手握住。

“明天初诣去不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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