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那张布满痛苦的苍白小脸豁然映入沈疏棠的眼底,他的目光对上她美眸中的震惊之色,他强行忍住口中溢出的血,眉峰紧蹙,唇角却固执地向上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吗,随即便晕过去了。
“阿昭!”
这声惊呼把怔愣住的东山喊醒了,他飞速上前制住那个手拿匕首的男子,大手精准无误地扣住了那刺客的手腕,狠狠一拧。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刺客杀猪般的惨嚎,匕首“当啷”坠地。
与此同时,众人迅速围住沈疏棠,齐齐拔出腰间的刀,警惕地指向对面那群满脸倨傲的贵族。
东山手中擒住乱动的男子,目光阴冷地看向姜堰:“姜都督,这是什么意思?”
沈疏棠快速地向裴玄昭爬去,她看着他胸前不断流血的窟窿,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双手徒劳地按在那不断涌血的伤口上,温热的血瞬间浸透她的指缝。
见血止不住,她手足无措地看向蘅芜,六神无主地求助道:“怎么办?!怎么办?!东山叔!快救救他!”说着沈疏棠好似想到什么猛地转头对着东山嘶喊,唇色惨白如纸,“东山叔快救救阿昭,他的血止不住!”
东山听着小姐那几乎撕裂的呼喊,手中的力道又加大了,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
但他布满杀意的目光却须臾未离姜堰,强压着翻腾的怒火,一字一顿道:“姜都督,买卖不成仁义在,可姜都督执意不仁,就休怪我不讲道义了!”
他话音未落,站在他四周的山匪们眼中凶光更盛,蠢蠢欲动,压抑的怒火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区区一个落魄贵族,竟然敢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刺杀小姐,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真当他们都死了吗?
不过一介落魄贵族,就算是在京城有靠山,但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
姜堰扫视着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眼中闪过轻蔑之色,不过想试探这女人在众人心中的分量罢了,目的既达,点到即止。
“东寨主别生气。”姜堰脸上挂起虚伪的笑容,慢悠悠地道:““实乃姜某驭下不严之过,此人,任凭东寨主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话锋一转,目光越过东山,看向他身后还在试图给阿昭止血的沈疏棠,“蘅芜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里还有瓶京城带来的上好金疮药,权当赔罪,聊表心意,如何?”
沈疏棠听闻,猛地抬起头,目光阴狠地剜向姜堰,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但眼下情势危急,别无他法!
她强压下滔天怒火,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轻蔑地笑道:“那就有劳,姜、都、督了。”
最后几字,咬得极重。
这笔血债,她沈疏棠记下了!来日方长,定要你百倍偿还!
她一个眼神,东山立刻会意,示意手下看好俘虏,自己则紧绷着脸跟随姜堰走向营帐。
沈疏棠的双手片刻不敢离开阿昭的伤口,感受着那微弱却滚烫的生命力正在指缝间流逝。
拿到药瓶的沈疏棠,几乎是抢了过来,颤抖着拔开塞子,将珍贵的药粉不要钱似的倾倒在阿昭胸前那个大窟窿上。
白色的药粉瞬间被红色浸染,那汹涌的势头终于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住。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沈疏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肩猛地垂下,一直死死按在伤口上的双手颓然滑落在身侧,沾满血污的药瓶滚落在地。
劫后余生的心悸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指尖冰凉,连自己沉重的呼吸都能听见。
她无法想象若是眼睁睁的看着阿昭死在她面前,而她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绝望感,只怕往后余生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此时,一道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仆从对蘅芜小姐倒是忠心,竟能在危急时刻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呵,姜都督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沈疏棠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蘅芜扶她起身。
她压下心头翻腾的杀意,拿出素白的丝帕,慢条斯理的一根一根地擦拭着手上黏腻冰冷的血水,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衣袍内里还算干净的布片,递给蘅芜让她给阿昭包扎。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缓缓转过身看向姜堰,在没之前的柔声细语,语气冰凉如晚冬:“姜都督,这整座山头,都是我的人,若是不想合作大可直言,何必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姜堰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然而沈疏棠亦不惧,迎着他的目光,回以他同样冰冷的眼神。
两人对峙许久,姜堰眼中浮现敬佩之色,他缓缓开口:“蘅芜小姐临危不惧,当真是让我敬佩不已,巾帼不让须眉,小姐绝非池中之物,姜某输的心服口服。”
他抬手向后招了招,脸上重新浮现玩味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认真:“有多少给我定多少,给我听好了,都对蘅芜小姐尊重点!”
沈疏棠见他动作,唇边却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弧度:“且慢!那是之前的条件,现在,条件变了!”
姜堰唇角的笑瞬间僵住,他目光陡然阴沉下来,看向这个出尔反尔的女人:“你什么意思?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的难道不是姜都督吗?!原以为已经谈妥,姜都督却连手下的疯狗都栓不牢!毫无诚意,这生意...”沈疏棠脸上挂着冷笑,把手中沾满血的帕子随手一丢,“那这生意不做也罢!”
她提高音量:“姜都督给的定金,我会一文不少地让人送还!东山叔!收队!我们走!”说罢,转身便走。
“站住!你可知我是谁?!”姜堰见她竟然要把之前谈妥的护卫人手也一并带走,脸上的倨傲终于彻底崩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们被流放至此,除了钱财身无长物,京城的亲卫又被皇帝看得死死的无法调动,这才不得不寻求与山匪合作。
若护卫被撤走,他们这群肥羊转眼就会被那群如狼似虎的流民撕碎!
沈疏棠脚步未停,背对着他,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姜都督纵有靠山,可惜这里天高皇帝远,否则,您又何必屈尊降贵,与我等山匪谈合作呢?”她让护卫背起地上昏迷的阿昭,众人簇拥着她就要离开。
““在原价基础上,再加一倍!”姜堰看着那些山匪真的毫不犹豫地跟着沈疏棠转身,脸上的镇定彻底消失,急忙喊道。
“姜都督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有缘再会了姜都督。”沈疏棠恍若未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三倍!”
沈疏棠停下脚步,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那个此刻才真正显露出几分落魄之色的倨傲男人。
“成交。”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随即又补充道,“另外,保镖团的人手费用,再加三成。”
姜堰看着眼前狮子大开口的女人 ,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恨得牙痒痒,心里万分后悔刚刚试探她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他在边境当都督之时,手握重兵之时何等威风?
即便被姚伯玉那个蠢货牵连流放,也从未如此憋屈!今日竟被一个小女子抓住了命脉......
姜堰咬牙切齿地应道:“行。”
他身后那群贵族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何曾见过叱咤风云的姜都督被人逼到如此地步?看着沈疏棠那张染血却依旧冷静绝艳的脸庞,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和敬畏:这女人,好生厉害!
经过这么一闹,后来前来交定金的贵族都不敢在轻视这个嘴角挂着柔和笑容的女人了。
待沈疏棠拖着几乎散了架的身体回到自己房中时,她只想一头栽进那柔软的床铺里。
“小姐!小姐!快看!好多,好多钱啊!”蘅芜兴奋得小脸通红,正费力地掀开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箱盖,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银锭。
自从他们离开沈家后再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了,一路颠沛流离,节衣缩食的过着,与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疏棠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被单里不肯起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今日收取的定金,加起来竟有整整三万两!远超她原本预估的一万两目标。
谁能想到,一场凶险的刺杀,反倒成了她坐地起价的契机?
送上门来的肥羊,不狠狠宰一刀,岂不是辜负了姜都督的厚礼?
在这乱世,在这远离王法的地方,所谓的道理,终究要靠拳头和手段去挣!
想到这个,阿昭那张苍白、痛苦隐忍的脸庞便猝不及防地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扑上来挡刀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
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大片大片的红色仿佛要吞没她,手上又传来黏腻温热的感觉。
不行!她要去看看他!
她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就大步冲出房门,径直朝阿昭养伤的房间奔去。
“诶,小姐!你要去哪啊?!等等我啊!”身后传来蘅芜焦急的呼唤。
但此刻,沈疏棠满心满眼里,只剩下那个为她挡下致命一刀,此刻生死未卜的身影。
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身影逐渐消失在廊道尽头。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昏暗的房内透进一束光亮,沈疏棠目光落在床上那个被吵醒的人儿脸上。
好看秀眉倏地皱起,光线刺激地眯起眼看向来人,光影中只模糊看见一道清丽的身影。
沈疏棠见状赶紧关上房门,室内重新恢复黑暗,他这才看见清来人是谁。
眼尾瞬间下垂,眸光清亮地看着沈疏棠,表情欢快地好像狗狗在像主人求夸奖般,期待地看着她。
沈疏棠原本板着脸,十分严肃地看着他,想教训他以后不可在做这般危险的事了,但见他一脸期待地求夸奖的表情,凝重的表情中终究在他的目光中渐渐柔和下来。
迎着他的目光轻靠在她的床边,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阿昭,你还疼吗?”
“疼~神仙姐姐,我好疼呀~”小狗嗓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撒娇道。
沈疏棠被他这一声叫的没了脾气,随即收起笑容,表情认真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
小狗眼神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着她,嘴唇嚅嗫半天:“因为,因为...”
沈疏棠安静地听着,然而,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沈疏棠凝重地紧锁着他的目光,不让他逃避。
裴玄昭被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吓到了,严重开始泛起湿雾,瓮声瓮气地讨饶。
“可是...我更害怕姐姐会死,所以当时我没有多想...我只想着保护姐姐。”说着他目光不再闪躲,眼神坚定地直视她。“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所以姐姐你就别再凶我了...好嘛。”
说着小狗的声音越来越小,怯懦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坚定之色深深地钉入沈疏棠的心间,呆愣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颤了颤眼睫。
“为什么?”
阿昭逆着光看向她,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心中忐忑不安,紧抿着惨白的双唇,垂下颤抖着的双眸,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
“因为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每天都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我是家中最不受欢迎的存在...后来娘生了弟弟,家中粮食不足,爹把我赶了出来...所以我那天才会偷吃厨房的东西,还请...姐姐...不要...赶我走。”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很低很低,声音轻到沈疏棠以为出现了幻觉。
裴玄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原本惨白的小脸几乎透明,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酸涩难忍,眼睫颤抖个不停,眼中蓄满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干净的枕套上,晕湿了一片,留下深色的痕迹。
脑袋上忽地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摸,沈疏棠温柔地揉动他的发间。
他猛地睁着湿润的大眼看着她。
“傻阿昭,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会赶你走呢?只是食量大了些,我难道还养不起你吗?乖,不哭了,以后叫我阿棠便可。”
裴玄昭瞬间喜极而泣,用力地眨掉眼中的泪水,开心地坐起身,用力过猛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的,可此时的他已经被兴奋占据了大脑,完全不在意。
“真的吗!神仙姐姐!你不赶我走啦!”
沈疏棠失笑:“我从未说过要赶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日后不许再做这般危险的事。”
她故作板着脸的样子威胁他。
“嗯!嗯!”他用力地点头,不管是什么都应下,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神仙姐姐说会养他诶!以后他再也不愁吃喝了!
沈疏棠看他一副傻样,心中最后一丝戒备也消失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逐渐生根发芽欲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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