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沉到了西山后，江玖宁才空着手回来了。
宋珊死了！
乔家想息事宁人，便主动提出用奴籍交换粮食。
但……
江玖宁没办法接受乔家的交易，把奴籍一旦给了乔家，那宋珊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就会被抹得一干二净。
存在过就是存在过。
不是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抹平的。
“寒尧，我没打回来食儿。”江玖宁耷拉着脑袋，像是一只铩羽而归的鹰妈妈，没办法和她孩子们交代。
寒尧绕过回廊，来到江玖宁面前，嫣嫣一笑道：“没关系，你的男仆吃很少，饿不死。”
寒尧确实吃的很少，又不挑食。
可是，当江玖宁扫过一院子的丫头小厮，几十张嘴等着她吃饭，一点没觉得自己被安慰到。反而，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宋珊，死了。”江玖宁道。
她还是去得太晚了，连一具尸首都没见到。
只听得，乔家人轻描淡写的讲述了宋珊死亡的全过程，说是在乔家二少爷新婚当天夜里，被新娶进门的娘子丢在外面过了一整夜，第二日发现时就已经没了气息。
然而，乔家娶亲，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若不是她今日去，这事儿指不定还要压上多久。
“人各有命，这不是你的错。”寒尧温柔的视线尽数落在江玖宁身上。
可能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寒尧明显比江玖宁镇定太多。
江玖宁的眼睫慢慢落了下来，轻轻地像是扫在了心巴巴上，情绪一整个低落下来，道：“寒尧，你说奴隶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在军营里，从不分高低贵贱。”寒尧心下不自觉也跟着一抖，缓缓道：“无论是将军又或是士兵的命，都不该平白无故地牺牲。”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今日死的是籍籍无名的丫鬟，来日若死的是她呢？
“若他日……”
她是不是也会和今日的宋珊一样，死了便如同石头沉入大海，只轻轻地荡起淡淡的涟漪，从此便了无痕迹。
寒尧突然就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说丧气话。”
江玖宁没有来得及体会这个拥抱有多少份量，她的心思全部沉浸在这个世界对生命的漠视中。
或许是江玖宁切身感受过21世纪自由的风，在这个旧时代鱼塘里只觉得呼吸都极为困难。
江玖宁也想劝劝自己，既然事不关己，不妨试试高高挂起。
只是，她做不到。
“寒尧。”江玖宁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是满满的无望，道：“你有那么多追随你的将士，你或许永远体会不到我们这样人的感受，若有那么一天，只怕连给我收尸的人都没。”
她江玖宁有什么？
身后不过一地的声名狼藉罢了。
“若有那么一天，我替你收尸。”寒尧柔声道。
江玖宁突然就笑了：“你啊？你指不定死我前面呢。”
笑容荡在寒尧的唇边，他抱紧了怀里的人道：“那换你替我收尸。”
江玖宁怔愣了半晌，一动未动。
许久，寒尧耳边才传来微微的一句回应，仿佛是燎原里燃起的星星之火，微弱又让人颇感欣喜：“好，我答应你，我替你收尸。”
一句话说得瘆人，寒尧却似乎是吃了什么蜜一样的东西，好看的笑容在他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正在欣喜时，寒尧只觉得有一把冰冷的刀抵在了他的后脖颈。
江玖宁的眸中突然转了颜色，连声音都冰冷了几分道：“我现在刚好有时间，不如今日就替你收了尸吧。”
众目睽睽之下，江玖宁突然的变刀，吓坏了院子里暗中窥探的几人。
院子里，一个魁梧的汉子突然就跪了下来，急匆匆道：“还请江当家的手下留情，要杀要剐都冲我等来。”
府里最近添了不少的新面孔，江玖宁都看着眼生，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有抬头，虽然跪着却活脱脱一个不屈的将士模样，答道：“小人，名叫冯沛。”
“你真实的名字？”
“是。”
江玖宁心中了然，这个人也是她从卢金嵘囚笼里带回来的，是北境军中的一员大将。
刀尖慢慢压进寒尧的皮肉之中，血珠从刀刃处慢慢冒出了头，寒尧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似不像是受人胁迫的模样，更像是心甘情愿。
刀尖上的血液，让底下跪着的冯沛多了几分惶恐，江玖宁指了指寒尧，又问道：“他是你将军。”
冯沛下意识望向寒尧，继而糯糯地点了点头。
江玖宁：“你们很效忠于他？”
冯沛依然点了点头。
江玖宁面带笑容地道：“若是让你替你家将军去死呢？”
“末将愿意代劳，但凭江当家的处置。”冯沛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时间，脱口而出。
“好好好。”江玖宁收了匕首，拍手表示了自己的欣赏之情。
然后随意地向里间招招手。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小厮搬来两箱子现银，白花花地摆在冯沛眼前，若是放在她那个年代，这就叫“炫富”。
不过江玖宁可没有半点炫富的心思，她现在是守着空荡荡的粮仓，有钱花不出去。
江玖宁清了清嗓子，道：“你自己挑几个得力的助手，带着这两箱子现银跑一趟丰华镇，十日之内，我若没见到足够的粮食送到我府邸，你就等着替你家将军收尸吧。”
丰华镇距离云麓郡甚远，以一般人的脚程，十日不过是刚刚抵达而已。
远米解不了近饿啊！
若说有还有希望，只有寒尧手下这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了。
十日，时间上是紧巴了点，但牙行几十口子人，多耽搁上一日指不定要饿死多少人呢。
江玖宁没见过寒尧下军令的模样，但她这招绝不比军令差，冯沛二话不说，喊人抬着两箱子银钱就出了门。
江玖宁丢了刀，笑眯眯道：“你这几个属下，还挺得力呢。”
寒尧望了望几人远去的背影，打趣儿道：“你应该限制他们三天内回来，因为我们的粮食只够吃两天了。”
“啧啧，寒将军可真不怜惜下属啊。”
寒尧目光赤诚地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从来不会让他们做他们做不到的事儿。”
三天确实是天方夜谭了，就算不吃不喝不眠，也是万万赶不回来的。
“寒将军还真是知人善用啊！”江玖宁的话分不清是贬损，亦或是赞赏。
说罢，江玖宁抬脚往里屋走去。
寒尧紧走几步追在身后，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演这么一出戏，他们都是将士，自然是信得过的，不会卷了你的钱……”
江玖宁猛地回身盯着寒尧道：“可我，信不过你。”
……
晚上的粥又稀了，她的碗里尚且如此，轮到其他下人那，大概就只能混个水饱了。
江玖宁吃很少，吃过了便觉得身子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四下无人，前两天还拴在她手腕上的寒尧也不见人影，自从她不拘着寒尧了，就时常找不见他人了。
江玖宁也不强求，左右也是拴不住的人，不如就由着他折腾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听得肚子饿得咕咕直响，越睡不着就越饿，越饿越睡不着，俨然已经成了恶性循环。
饿极了，江玖宁似乎产生了幻觉，总感觉满屋子都飘着烤鸡的香气。
张张嘴都似乎香气能直通到味蕾，五脏六腑都被香气激得躁动起来，看来她真是饿极了。
不对，怎么越来越浓，越来越真实了？
“嘴张的这么大，看来我的烤鸡凶多吉少喽。”
江玖宁猛地坐起身来，一只红彤彤、香喷喷的烤鸡就出现在他眼前。
沿着穿烤鸭的木棍往上看，就看到寒尧笑眯眯的盯着她，他往前送了送烤鸡，道：“喏，请你吃烤鸡。”
“哪里来的烤鸡？”江玖宁疑问道。
“偷得，抢的。”寒尧掰下一只鸡腿递给江玖宁，见她不接，只好笑笑道：“在后面的林子里打的野鸡，以前我们做前锋探路的时候，也常常会断粮，我们就在山林里打野鸡。”
如此，江玖宁才接过诱人的烤鸡。
一口滑嫩的肌肉入了嘴，只觉得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便也是头一回吃得到。
倒也不是江玖宁见识浅薄，她实在是在这个世界吃的太差，既没有鸡精味素，又没有丰富的食材，入了锅中只觉得全然寡淡无味。
“你不是将军吗？怎么还当前锋探路？”
“哪有人天生就是将军的？”寒尧摸了摸后脑勺，傻笑道。
江玖宁更有些不解了，寒家军不是寒老将军一手带的兵吗？寒尧撑死算是子承父业，如何就不是天生的将军了？
“寒家军里从没有子承父业这一说法。”寒尧似乎很懂江玖宁的疑惑。
江玖宁一口烤鸡塞满了口腔，不清不楚地道：“你们这倒是有趣。”
寒尧也扯下来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和颜悦色道：“就像你说的，人生而平等，在寒家军的军营里，向来不看你从谁的肚子里出来，军功是要自己一刀一刀拼命夺出来的。”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人懂这个道理啊，可惜这里的大部分不懂。”江玖宁顿了顿，道：“他们乔家的人更不懂。”
寒尧抬眸看了看江玖宁，担心道：“冯沛就算能及时回来，这期间还有七天的空档期，你有何打算？”
在江玖宁的脸上并没有看出过多的担忧，知道她已经做足了接下来的打算。
江玖宁享用美食的嘴戛然而止，目光伶俐道：“自然是让乔家吐些粮食出来，如此拿人命当草芥，岂能不付出些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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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