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苏醒时,四周全然不认得了。
陌生的房间,一张床,一方桌,两个板凳,外面有对话声还有鸡叫犬吠,麦苗想起身,眼前一黑,他忙用手按了下太阳穴,才发现脑袋被裹了一层纱布,他一动弹,纱布透出血来,染在了手指上。
“嘎吱——”
门被推开,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虎头虎脑的,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哇!”一顿,笑容明媚,“咯咯!”
麦苗惊呆了,一个大婶儿抱着聂晚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大婶儿穿着碎花袄,打扮十分古朴,颇有几分山里人的样子,她笑道:“呀,小聂闹着要进来,我还说你没醒呢,不敢让他来打扰你,他就扭着脖子踢着腿非要往里进,没想到还真醒了呢!”
大婶儿把聂晚矜递到他怀里,麦苗抱了抱,皱眉道:“这是哪儿?”他又沉色,“聂先生在吗?”
大婶儿道:“在的,聂先生出去打水了。”
“打水??”
“对啊,咱这儿比不得你们城里,就那么一个水井,得自己挑水去呢。”
“挑水??”
麦苗有年岁没听过这个词汇了,更别说如此古老的词汇和聂先生组合在一起。
他从床上下来,到了外面,瞪大了眼。
翠绿的高山,层峦叠嶂,云雾之中的高耸树木时而有群鸟盘旋,山体相连,参差起伏,那样高那样远,那样触不可及,如此深山,没有给他心旷神怡之感,反而是压抑,像是继承了母亲的基因链,不受控地想着如果被锁死在这么一座大山里,便是拼了命,也逃不出去吧。
“叭叭咯咯……”
都说小孩子最能察言观色,小家伙也不例外,抱着他的腿,呼唤他,麦苗回过神来,低头再次将他抱起,道:“走,找你爸爸去。”
大婶儿要拦他,说聂先生嘱咐了,让他别乱跑,麦苗笑笑:“没关系,丢不了。”
他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山和山不同,但风光却没两样。
这村子看着有年头了,村子里没了年轻人,只剩下一群老人和留守儿童,坐在村子的阳面,晒暖暖,他们坐在一起,说着什么,小孩子则三两成群,抓狗玩,他们抓住小狗的尾巴,小狗疼得嗷嗷叫。
麦苗作为陌生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显得格格不入。
他抱着孩子,被一个老婆婆误会了,问他:“你是哪家的呦,俊得很,小娃娃也好看,你家媳妇肯定也是个标志的!”
麦苗尴尬扯笑。
他问了下水井在哪儿,顺着方位寻了过去,一直下坡,一个踉跄后,到了一大片灌木丛里,顺着已踩平的泥路,朝前,终于看到了那口水井。
聂先生穿着西服,用个木桶朝里扔,试图打水,可那木桶不吃力,沉不到底,接不上水,他来回扔,来回舀,好半天,才弄上来半桶水。
聂晚矜看着好玩,哈哈笑,鼓掌道:“水!”
聂先生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再给我十分钟,肯定好。”
麦苗无语:“给你一小时都没用。”他走过去,聂晚矜送到他怀里,拉起绳子,抓住木桶,巧劲儿向下猛地一扔,水桶立刻下沉,他拽起一桶水,看了眼旁边的两个桶,一个是空桶,另一个是聂先生折腾半天才打上来的半桶,水脏脏的,他顺势倒了出去,全当浇地了,聂先生啧一声,有所不满,麦苗道:“这种活可不是您这种大人物能做的。”然后将水倒进空桶,继续打水。
聂先生道:“确实,我小时候也想不到,当今社会还有地方在用水井。”
旁人说这话可能有嘚瑟的意思,但聂先生说得真诚,语气平和,并无他意。
“这地方以后您还是少来吧,蛇多。”
“有毒吗?”
“那不清楚,但说不准呢?”他眨了下眼,“说不准您运气不好,别人遇见的都是菜花蛇,您撞见的就是眼镜蛇!”
聂晚矜拍手:“蛇!”
麦苗道:“对,蛇,蛇是细细长长的,会咬人。”
聂晚矜藏到聂先生怀里,怕怕的,摆了摆手,“不要蛇……”
聂先生取笑道:“胆子这么小?”
聂晚矜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们,点点头:“怕怕。”
聂先生道:“遇蛇打七寸,杀了他,就不怕了。”
麦苗:“……”
他算是看出来了,为什么聂家盛产变态,因为对孩子从小的教育就是打打杀杀,他道:“晚矜同学,如果遇见蛇,他不攻击你,你就离他远远地,放走他。”
聂先生眉梢微挑,对他的教育颇有异议,麦苗道:“别看我,你看你儿子听谁的。”
聂晚矜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最后欢呼:“叭叭咯咯!”
麦苗一笑:“呐,人家要听我的。”
聂先生困惑:“爸爸哥哥是个什么称呼?”
麦苗头痛:“他把我当爸爸了,但我不是啊,所以我就让他叫我哥哥,然后他自己编了个新称呼。”
聂先生低眸,柔声道:“称呼不错。”
麦苗:“……”
一路上,两人极为默契地没有提及外界的恩怨是非。
回到了他们那个小院子,聂先生倒水扫地,让他休息,说他受伤了,麦苗回忆,如果没记错,车子爆炸前,他被聂先生抱着跳车了,对方还护着自己的,怎么自己摔破了脑袋,这人完好无损呢。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聂先生提早在山路位置做了准备,下面有人接应,摔不死。
如果有人接应……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认为我肯定会去救你?”麦苗牙根痒痒,“这么自信的吗?”
“事实如此。”
“如果我没去拦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喜欢做假设。”
“那如果我没有从聂明隐手里逃出,你还会去救我吗?”
“你不会那么愚蠢。”
“呵。”
看似句句有回应,实则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让人算计,全程拿捏,他还说不出个不字。
聂先生是个有城府的,但聂明隐也不差。
接近他,告诉他担保人的真相,哄骗他离开,而后派人跟踪他,掌握他的行踪,等到需要用他要挟人的时候,再把他架在火上烤,死活无所谓,只在乎能不能骗来聂先生。
亏他还觉得聂明隐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呢。
全他妈是屎壳郎!“都去吃屎吧!”麦苗站起,进了房间,摔门。
山里的天有棱有角,无数座尖锐的山峰,由点成线,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就是他们头顶的那片天。
山里的夜,无时无刻都有璀璨的星子,他们绘画出一幅灿烂的星河,湛蓝明耀,蓦然远望,好似一片宁静的汪洋,似卷似舒。
还有光,日光、阳光、月光、灯火光,和城市里的霓虹光不同,山里的所有光线,都充斥着直白二字,没有花里胡哨,没有修饰堆砌,一束光而来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位于何处。
少有的恬静。
不过童年记忆着实不太好,美景在麦苗的回忆里与饥饿和欺凌挂钩。
他说:“人,果然只有物质层面就位了,才能去享受精神层面。放在我小时候,都不用看星星了,一饿,立马眼睛里全是星星。”
聂先生问他:“亲人呢?”
麦苗撇嘴:“没亲人,可能有,但也不认识。我妈是被拐进山里的,生我也是迫于无奈,后来他们说我妈逃出山后没多久就自杀了。我爹也不是我亲爹,能收留我,把我养大,都是仁慈心善了。”怕聂先生不信,他又补充道,“真的,以前山里人很穷的,没有哪家会无缘无故收留个奶娃娃的。而且我还是早产的,生出来就弱,放在那个年代,夭折率那么高,就算哪家人惦记着我是个男孩儿,一看那么弱,也担心没养几天就死了,太晦气。所以我爹愿意养我,真的良心人了。”
“以前没听说过聂明迟身边有那么一号人。”
“哈哈哈哈哈您当然没听说过。”麦苗大笑,“我爹虽然给聂家做事儿,但说到底,就是个底层的渣渣,能见到下面的几个底层负责人,他都得乐得三天睡不着觉,身份悬殊太大了,况且,以您的地位和秉性,您连您自己儿子都认不全,更别提八竿子打不着的我爹了。”
秋日的风,微凉。
落叶在徐徐微风中,沙沙响动,落至地面,凌乱荡漾。
他们在院子中间摆了两把躺椅,麦苗手持扇子,时不时地扇动一下,挥开飞扑而来的蚊子。
山里的蚊子又多又凶,秋天了,不减反增,咬一下,皮肤立马一个红点,又痒又疼。
聂晚矜在房间睡觉,他们两人没有睡意,便出来透气。
麦苗侧首,心平气和地问:“先生,当年传闻中的五少爷,究竟是怎么死的呀?”
聂先生反问:“想知道?”
“哈哈,好奇。”
“那我也想知道一个问题。”
“可以啊,公平交易。”麦苗话声一顿,“不过您想从我身上知道的问题,您应该自己能打探到吧。”
聂先生眼眸清冷,“为什么要离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