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的高数课像一场漫长的催眠。

谢逍趴在桌上，强撑着打起精神，自以为在一本正经在记着笔记，事实上笔尖却是在笔记本上划出一串毫无意义的点线状密码，眼皮上下打架，重得像粘了胶水。昨晚那场噩梦耗尽了他大半精力，起来顶嗡嗡响着的脑瓜子去了操场透了会气，又被苏年拉着讨论了半天那个诡异APP的代码逻辑，此刻只觉得大脑一团浆糊，老师嘴里的“拉格朗日、柯西、泰勒”像一群念经的蚊子，绕着他的耳朵打转。

“喂，谢逍，醒醒。”旁边的同学在桌下撞了他一下，“老师看这边呢。”

谢逍一个激灵抬起头，果然对上高数小老头那双锐利的眼睛。他慌忙坐直身体，假装认真听讲，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老师在点名册上做了个记号——得，平时分怕是要悬。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把那个黑色APP骂了千百遍。要不是那莫名其妙的噩梦，他怎么会沦落到上课打瞌睡被抓包的地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谢逍几乎是弹射般冲出教室，连同学约着去食堂的招呼都没听见。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回宿舍睡觉。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林荫道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逍踩着满地落叶往前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路过篮球场时，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那里有几个男生在打球，拍球声和笑闹声清脆响亮，让他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忽然想起昨天苏年帮他看手机时的样子。

对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调出开发者模式，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系统日志，眼神专注得发亮。那一刻的苏年，和平时那个清冷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仿佛被一圈令人感到安心靠谱的强大圣光包裹。

“说不定他真能搞定那个APP。”谢逍摸了摸下巴，心里升起一丝期待。如果能把这玩意儿彻底清除，他就能摆脱那该死的噩梦，睡个安稳觉了。

回到宿舍时，苏年不在。他的书桌依旧收拾得一丝不苟，只是早上那本专业书被换成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下面程序日志一直在输出，像是主人刚离开不久。

谢逍没多想，脱了鞋就往床上倒。柔软的床垫接住他的身体，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他甚至懒得脱外套，就那么蜷缩着，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又梦到了那条狭长的走廊，白炽灯滋滋作响，身后的拖曳声如影随形。但这一次，他没有逃跑，而是鼓起勇气转过身——

什么都没有。

走廊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那拖曳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空气中的腥气也淡了许多，只剩下潮湿的霉味。

谢逍愣住了，正想往前走，眼前的场景却突然变了。

灰色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鲜活的绿色——是篮球场的围网。惨白的灯光被刺眼的阳光取代，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耳边传来熟悉的拍球声。

他站在篮球场的边缘，脚下是塑胶地面，踩上去软软的。不远处，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正在打球，动作矫健，笑声爽朗。

“这又是哪儿？”谢逍挠了挠头，有点懵。

难道是噩梦升级了？可这场景也太正常了，正常得像他每天路过的篮球场。

就在这时，手机的震动声从口袋里传来。

谢逍摸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个黑色APP的图标，右上角的数字“1”在跳动，像是有新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新任务发布：向目标递一瓶温水。】

【任务时限：10分钟。】

【任务地点：当前场景。】

【提示：请在时限内完成任务，否则将触发惩罚机制。】

谢逍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又是任务？

而且这次还指定了地点——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这个“梦境篮球场”？

他下意识地抬头环顾四周。打球的男生们离他很远，专注于比赛，没人注意到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闯入者”。场边的长椅上空空如也，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目标呢？”谢逍低声嘀咕，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APP到底想干什么？每次都搞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

他点开任务详情，想看看有没有关于“目标”的更多信息，却只弹出一行字：【目标已生成，请注意识别。】

“识别个鬼啊。”谢逍翻了个白眼，正想把手机塞回口袋，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篮球场另一侧的树荫下，背对着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身形清瘦，站姿笔挺，连后脑勺的发旋都透着股一丝不苟的劲儿。

谢逍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个背影……有点眼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随着距离拉近，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脸的那一刻，谢逍彻底愣住了。

是苏年。

或者说，是一个长得和苏年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一样的清瘦身形，一样的白衬衫，一样的细框眼镜，甚至连镜片后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睛，都和他那位新舍友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是，眼前这个人的眼神比苏年更冷，像结了层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人偶。

“任务NPC？”谢逍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这太荒谬了。他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苏年的“翻版”？难道是因为他太想苏年解决掉这个APP，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翻版苏年”的样子也太逼真了，连左耳后那颗小小的痣都清晰可见——那是他今天上午和苏年讨论代码时，不小心瞥见的。

【任务剩余时间：8分钟。】

手机的提示音把谢逍从震惊中拉了回来。他低头看了看屏幕，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翻版苏年”，心里天人交战。

向他递水？

莫名其妙对着一个长得像熟人的“梦中人”做这种事，怪别扭的。

可一想到昨晚那场噩梦的滋味，谢逍又怂了。翻倍的噩梦时长……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体验一次。

“算了，不就是递瓶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咬了咬牙，在心里碎碎念安慰自己，“只是NPC、只是NPC。”

他四处看了看，发现场边的长椅上正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标签是最常见的那种，瓶身还带着水珠，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还挺贴心，道具都准备好了。”谢逍吐槽了一句，走过去拿起那瓶水，深吸一口气，朝着“NPC苏年”走了过去。

对方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等待指令的雕塑。

谢逍的心跳越来越快，走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近看之下，这“NPC”的相似度更高了，连衬衫领口的褶皱都和他早上看到的苏年一模一样。

“那个……”谢逍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点，“你渴吗？喝点水吧。”

他把矿泉水递了过去，担心NPC不配合，完了又得进恐怖剧本，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翻版苏年”的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水上，又缓缓抬起来，看向他的脸。那双眼睛很冷，却不像苏年那样带着疏离的礼貌，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看得谢逍心里发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对方没有接水，也没有说话。

【任务剩余时间：1分钟。】

手机的提示音变得急促起来。谢逍急了，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捶胸顿足：接啊！快接啊！不就是瓶水吗，难不成小爷还能毒死你？

就在他以为任务要失败的时候，“翻版苏年”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

指尖相触的瞬间，谢逍感觉到一阵微凉的触感，和他今天上午碰到苏年手指时的温度几乎一样。他猛地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想着这梦境还蛮真实，温度都做出来了。

“翻版苏年”接过水后，依旧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任务完成。】

手机屏幕上跳出这四个字，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提示音，不像之前那么尖锐，反而带着点柔和的意味。

谢逍松了口气，眼前的场景突然开始扭曲、模糊。篮球场、打球的男生、树荫下的“翻版苏年”……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一样，渐渐晕开、消散。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谢逍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

夕阳的余晖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佛手柑洗衣液香味，难得的神清气爽，有一种睡饱后的满足感。

谢逍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外套被扔在一边，身上盖着薄被。手机静静地躺在枕边，屏幕是暗的。

他拿起手机，按亮屏幕。那个黑色APP的图标还在，点开后，界面上显示着：

【任务完成。】

【当前状态：安全。】

【下次任务发布时间：明日20:00。】

没有惩罚提示，没有噩梦预警，只有一行简单的“安全”。

谢逍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床头，细细回想刚刚的梦境。

刚才的一切，果然是那个奇怪APP搞的鬼。

可这个梦比昨晚的噩梦还要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翻版苏年”指尖的温度，和他接过水时那冰冷的眼神。

“太邪门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这个APP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能精准地控制他的梦境？为什么“目标”会长得和苏年一模一样？

难道……苏年和这个APP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谢逍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吧。苏年虽然是计算机系的学霸，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学生，昨天还主动提出要帮他看手机，怎么可能和这种诡异的东西有关？

大概真的只是巧合吧。毕竟他现在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苏年，梦里出现和他相似的人，也不算太奇怪。

“对，一定是这样。”谢逍点了点头，试图说服自己。

他掀开被子下床，想去洗把脸，却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苏年的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笔记本电脑已经合上了，看来是出去了。

谢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夕阳正好，给远处的教学楼镀上了一层金边，操场上还有人在跑步，校园广播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一切都平静而美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里的烦躁消散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至少今晚不用再做噩梦了。

至于那个长得像苏年的“NPC”……就当是个小插曲吧。反正只是个梦而已，醒了就当忘了。

他转身去了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有点黑眼圈，但气色比早上好多了。

刚走出卫生间，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苏年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两本书，大概是刚从图书馆回来。看到谢逍，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醒了？”

“嗯。”谢逍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白衬衫，细框眼镜，清瘦的身形……和梦里的“NPC”一模一样。他的心跳莫名快了两拍，慌忙移开视线，“刚醒没多久。”

苏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走到书桌前放下书，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保温壶，打开盖子倒了杯水。

“要喝水吗？”他问，声音平淡。

谢逍看着他手里的保温壶，又想起了梦里那瓶矿泉水，突然觉得有点别扭：“不了，谢谢。”

苏年点点头，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喝起了水。他喝水的样子很斯文，嘴唇轻轻碰着杯沿，喉结滚动，动作缓慢而优雅，再次让谢逍默默感慨，舍友长得和他的绩点一样nb。

谢逍看着他的侧脸，再次注意到他左耳后那颗小小的痣，和梦里“NPC”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的心脏又是一紧。

“那个……”谢逍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下午去哪儿了？”

“图书馆。”苏年放下保温杯，“查了点资料，关于你那个APP的。”

“有进展吗？”谢逍眼睛一亮。

苏年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有点棘手。那个程序的加密方式很特殊，我尝试了几种常见的破解算法，都失败了。”他顿了顿，看向谢逍，“不过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什么地方？”

“这个APP传输的数据包都是加密的，虽然目前无法解析内容，但能看到它活跃时间很固定，大多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之间。”

谢逍的心里咯噔一下。

晚上八点到凌晨……不就是APP发布任务和“惩罚”的时间吗？

难道这个APP真的不是孤立存在的，背后还有人在操控？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苏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别太担心。我正在尝试追踪来源。如果能找到服务器的位置，或许就能找到破解的办法。”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晚你早点睡吧，做噩梦的话……可以叫醒我。”

谢逍愣住了。

他没想到苏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新舍友看起来寡言少语，居然会主动提出让自己在做噩梦时叫醒他？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

“哦，好，谢谢你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客气。”苏年点点头，重新拿起桌上的书，翻了起来。

宿舍里恢复了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谢逍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苏年认真看书的侧脸，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

也许，有苏年在，事情会没有那么糟糕。

他拿起手机，点开校园论坛，想看看自己的帖子有没有新回复。刚刷新页面，就看到一条新的私信提醒，来自那个陌生的小号。

【小心那个和NPC长得很像的人。】

谢逍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这条私信，又抬头看了看正在看书的苏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小号……怎么知道梦里有个长得像苏年的人？

它到底是谁？

难道……它一直在监视着自己？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谢逍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夜色开始笼罩校园。宿舍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苏年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勾勒出他安静的侧脸，像一幅模糊而遥远的画。

谢逍突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似乎隐藏着比昨晚那场噩梦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