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带着刺骨的寒风,也带来了沉疴。
皇后的病来势汹汹,刚开始只是风寒,但不过几日光景,人便憔悴了下去,气色全无,躺在厚重的锦被里,竟显得有些伶仃。
太医诊断说是“忧思伤脾,操劳过度”,开了安神补气的方子。
于是味道苦涩的药被一碗又一碗地送入大殿,浓重的药味在殿内萦绕不散。
我守在榻前,望着她消瘦的病容,心中五味杂陈。
陈茂下朝后一直待在这里,坐在她的榻边,握着她的手,和她讲笑话,试图逗她开心。
皇子公主们也来得勤,皇后作为嫡母,素来宽厚,不曾苛待过任何非己出的子女,此刻他们环绕榻前,倒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忧虑。
王七自然也常在其中穿梭,借着探病的名头,其实是为了见我,他的目光总是带着安慰和询问。
这日午后,皇后刚服过药昏沉睡去,殿内只余药香与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我就这么看着她。
诚心祈求上天,保佑她能够康复。
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不紧密,所在乎的不过是这几个人而已。
眼前这个温柔的人,我在她身边呆了将近八年,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无比重要的人,就像母亲一样。
我在心中立誓:若皇后能够痊愈,我愿将自己的寿数分予她。
上天仿佛真是听到了我的祈求,皇后的身体在缠绵病榻半月后,竟真的有了起色。
先是能喝下些清粥,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有了些许血色,太医再来诊脉时,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说娘娘脉象渐稳,只需好生将养便是。
宫中凝滞压抑的气氛仿佛也随着皇后的好转而悄然流动起来。
这日,皇后精神好些,靠在引枕上,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
她最近的话变多了。
只不过都是和我说。
一次闲谈,提及家人。
“云裳,”她忽然望着窗外的风景,道:“如果我的父兄没有战死,这天下本该姓卫。”
是卫倩的卫。
我才知道,原来温和如她,也会心有不甘。
好在四下无人。
“他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了。”
皇后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间便融化了。
陈茂在处理她的母族,清算不安分的功臣。
我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会病了。
她忽然转头看我,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云裳,你想当皇后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试探。
她是真的在问我,想不想坐上那个天下女子至尊的位置。
“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女官。”
“女官?”她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尚宫局之首,也不过正五品,即便做到顶,在这宫里,依旧是人微言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皇后呢?”她说。
“那您呢,皇后之位尚不过如此,为什么不去做皇帝呢?”
我终究还是在她面前说出了这句话。
她死死盯着我,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皇帝,皇帝。”她重复着这两个字,“我怎么没想到呢。”
可是啊,她已经来不及了。
一切都晚了。
“太晚了…”她喃喃道。
“云裳,”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很好。有胆识,也有……运气。”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至少,你还有机会去选你自己的路。”
她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去吧。今日之言,尽忘了吧,就当是本宫病中糊涂了。”
“是。”
转过头。
她还是那个贤良温柔的皇后。
赐婚的诏书是八月份下来的,陈茂还是不要脸地给我和陈成赐了婚。
太子妃。
不是良娣,不是侧妃。
这狗皇帝,还真让陈成给猜对了,要找个母族软弱又没有男丁的太子妃给他,真是知父莫若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天下这么多家境普通身世清白的女子,陈茂为何偏偏让我当太子妃,是我现代人的身份暴露了吗?
怎么办?
逃走?
根本不可能。
找王七?
他自己尚且自顾不暇。
他的师父被陈茂杀了。
那位老将军是位久经沙场的神将,战功赫赫,却以谋反的罪名处死。
王七因求情被夺了禁军副统领的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结束后便要被遣返封地。
那是他的恩师和靠山…
陈茂杀掉这个有功之臣,看上去好像为了给太子铺路,剪除其他皇子的羽翼。
王七应该很难过吧。
他仰慕的父亲杀掉了将他视若亲子的恩师,又将求情的他严加惩戒。
皇权之下,情义皆可抛弃。
我又想起皇后的话。
尚宫局之首,也不过正五品,即便做到顶,在这宫里,依旧是人微言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皇后呢?
我没想到自己会在古代结婚。
大红的婚服层层叠叠地堆在身上,眼前也是一片红。
皇后和父母都在,只有王七没来。
外面说,大皇子思过结束后,不知听闻了什么消息,着急去见什么人,匆忙上了马,结果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脑袋,一时记忆全无。
我不能接着骗我自己。
他肯定是为了来找我。
为了来问我,到底情愿不情愿嫁给陈成。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跌下马,是意外…还是人为?
我不由心口一紧。
东宫的夜,十分安静。
陈成掀了我的盖头,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我。
我感受着他的目光从我脸上一寸又一寸地扫过,像冬日的雾气一样冰冷又粘稠。
殿内红烛高燃,噼啪作响。
我转过头。
他忽然向前倾身,靠得近了些。
我本就坐在床上,被他逼的退无可退,又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陈成他似乎…有些醉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末了才一字一句道:“你不情愿。”
我背后直冒冷汗。
少年,我看你也不是很情愿这场包办婚姻的样子。
我看着他,越看越有种他是我的童养夫的既视感,这可不兴呐,和未成年发生性关系是违法的。
我的道德水平一直都很高的。
“安置吧。”他说。
最后我俩什么也没干。
东宫的生活并不很轻松。
陈成的生活作息堪比山河四省的高中生,我也被迫加入。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
我的额头抵住墙,轻轻地来几下。这只是打工人的发泄方式,我可舍不得撞墙自尽,很痛的好吧。
累死了。
这么下去早晚得英年早逝。
“你在干什么?”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激灵。
一抬头,是章鱼小王子来了。
章鱼小王子,是我给陈成取的外号。
我觉得这个外号十分恰当,陈成不仅有着章鱼哥的淡淡死感,还有着八只触手的工作能力,兼具小王子的骄傲气质。
现在,章鱼小王子的眼神告诉我,他觉得我是个不太聪明的智障。
“过来。”他把我按到椅子上,“额头红了。”
清凉的药膏触上皮肤,夹杂着指尖的温柔热意。
“别动。”他的动作很温柔。
我还正感动呢,完事这家伙涂完药来了一句:
“沈云裳,你是笨蛋吗?”
谁是笨蛋?!
我这么冰雪聪明、蕙质兰心、聪明伶俐、奇货可居…
另一个总爱说我是笨蛋的人,是王七。
当我再次听说他的消息,不过是宫人嘴中的寥寥几句。
说是他拒接了皇帝的赐婚,空了妻室,回了北疆。
远离京城的是非之地,不在参与朝堂争斗,对他也许是件好事。
北疆的广阔和自由,才适合他这样的人。
我一直觉得,他像一只桀骜不驯的鹰,这只鹰理应翱翔在辽阔的天际。
东宫不止有我一个女人,太子还有其它的妻妾。
我选的。
都是符合我审美的漂亮小姐姐,聪慧能干又多才多艺。
当然也问过她们本人的意愿啦,她们的目标出其地一致,就是母凭子贵 。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陈成需要一个孩子。
准确来说他需要一个儿子。
这样他的太子之位才能坐得更稳。
至于这是不是他本人的迫切愿望,我不知道,也看不出。他依旧是那副勤苦的模样,每日埋首于政务书卷,对东宫的女人都有些冷淡,没有什么不同。
我问陈成他喜不喜欢孩子,他没有回答,反问我喜不喜欢。
问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喜不喜欢孩子?
喜欢还是不喜欢,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此处要有我一万两千五百字的论述报告。
《论小学语文老师对儿童的情感内核:“喜欢”的本质、表现与坚守》
《“喜欢”何以成为教育底色?——小学语文教师儿童情感的多维探析》
一作沈云裳。
“甜蜜的负担。”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若是你我的孩子呢?”陈成问。
我被问住了。
其实我没打算和他生孩子。
没穿书之前我就是个无孩养猫女,别说穿书在古代了,打死我也不生小孩。
而且想生就生也不负责任吧,虽说陈成他家有皇位要继承,但是这个环境非常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长呐。
大概是一眼洞穿了我的想法,陈成没再多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