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曲低下头看他,果见那双眼睛里兴致盎然。
“我若不出手,你就这样血溅当场?”她没有答他的问,而是转了个弯,俯身掰开他的手,“苏星忱,你下次若再敢赌,我就把你打一顿,让你三个月都起不来。”
苏星忱的手一僵,讪讪道:“那你比我姐姐狠些。”
“你明看出他想置你于死地,你为何留手?”许小曲扯出自己衣摆,居高临下睨着他,眼眸微转瞥向一旁路过的兵士。
未等苏星忱答话,她抓起他手臂朝梁昼为她安排的帐子走去。
她掀开帐帘,扔出一句:“薛煜,守好了,我收拾他。”
薛煜看着苏星忱还在发呆,给了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苏星忱不明所以,直到许小曲将他扔在地上,一把短刀“噌”地飞过他耳边,削落几缕鬓发。
帐中一时寂静,苏星忱看着她蹲下来,比他更像个山匪。她抓住他的衣襟,微歪头,弯眼笑问:“说,为何留手?今日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打你。”
“他……”
苏星忱刚开口又被她打断。
“别说什么他是都城中人,与你无怨无仇。”
苏星忱缄默下去。
许小曲松开他,手中把玩着四星镖,看着四星镖的锋刃映出她的模样。
苏星忱有些狼狈,上一次在黑云寨时,比这更加狼狈。悍不畏死的苏星忱,做他姐姐的马前卒,永远都冲在前头。
他是一把锋利的刀,能斩断铁链枷锁。
可他总学不会照顾好自己。
星落操心最多的,放不下的都是他。星落总跟她说,要她约束好她这个弟弟,让他不要冲动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星忱浑得很,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他只会捂着伤继续往前走,哪怕最后伤得鲜血淋漓,死也无悔。
他在护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也一直都在护着他。
苏星忱的笑意变淡,他的手撑在地上支起身子,一点点凑过来:“你会袖手旁观吗?”
许小曲面色未变,听他接着道:“你这么在意我姐姐也应当知晓我与她相依为命,你不会放任我找死。我千里迢迢从黑云寨来找你,是因,我想见你。”
“好好说话。”许小曲无动于衷。
苏星忱哂笑一声退开:“我没骗你。不过我是想瞧瞧,都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人。大盛水路半是官兵半是民,姐姐避开官兵岸口,已找出一条能容普通商船通过的水路。只是水路暗礁颇多,若要清理,还差些时日,另……钱财不够,要暂停下。”
这恐怕才是苏星忱前来的缘由。
许小曲思衬片刻,盘坐在他身边:“大凛可有异动?”
闻她此言,苏星忱蹙眉,他朝外张望几下,同她低语:“你莫说……我临走前,听姐姐说,她前些日子出船,打捞出了几具穿着大凛军服的尸首。那尸首泡在河里顺流而来,瞧着已经死去多日了。她粗看过,是溺死。”
“水岸河道,溺死的人不在少数。但驻守岸口的兵士同我们寨中人一样也都精通水性,甚少会有溺死的。”
许小曲的手摩挲着短刀刀鞘。
他说得不错,驻守岸口的兵士职责多为查验货物、文书。大凛大盛不进远海,也没甚么太大风浪,除去走商的不精水路触暗石,一年里淹死的百姓都少更莫说官兵。
大凛……似是许久没有动静。
边月回朝,应当会诛杀朝中同边家对立的几家朝臣,以免边家被围。算算日子,他已回朝一年有余,直到今时打捞出官兵尸首……
“前些日子自大凛过来的商贾,称是边家公子放来的。他们交了银子入寨跟姐姐谈了交易,可下血本,说此后一年中赚的银子都同我们寨子五五分以表诚意。”苏星忱眼中好奇,倾身到小曲面前,见她神色淡然,不由接着问道,“你同那边月又是何关系?他怎的会直接让人来黑云寨?”
“总归是坦坦荡荡的关系。”许小曲睨他一眼,将他剩下的揶揄堵了回去,“小孩子总瞎想。”
“我是小孩子你不更……”苏星忱别开头,抱着他的刀嘀咕几句。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儿,他捂着额头瞪她一眼,“别敲。往日姐姐打我都不敲头,你……”
又一下。
苏星忱:“……”
敢怒不敢言,便是他这般。
“罢了。”许小曲起身拍拍衣摆灰尘,朝他伸出手,“苏星忱,你也知你于你姐姐有多重要,那我便不再多说。可你活着,不仅仅是为了你姐姐。你既来了我这儿,那咱们先约法三章。”
苏星忱定定看着她,慢慢伸出手,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他瑟缩一下,复又坚定地放上去。
许小曲将他拉起来,拍去他身上尘土:“第一,在军中时,你要服从命令,不得抗令。第二,你不能再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若有人想置你于死地,那便无需客气,哪怕是我也一样。拿起你的刀,再不要手软。最后……无论如何,你要活着。”
她柔和的眉眼落了天光,苏星忱恍然以为看到了自己姐姐年少时。年少时的姐姐,模样比她更锋利,英挺的眉目张扬慑人。
是了,他是不会弄混她们的。
姐姐总同他说,好好活着,万事有她。
可是……他已弱冠了,明年秋日就该二十有一,他已经不是那时的小孩子。姐姐能做到的,他一样能做到,他会追寻姐姐的脚步,爬上去,挡在她面前。守着姐姐,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初心。
“我记下了。”苏星忱站起身,被烫一般松开许小曲的手,他悄然将手负于身后,打量着她的脸,“许小曲,你为何这般在乎我姐姐?”
许小曲似是知道他有这一问,净完手挑一张干净帕子浸水拧干递予他:“擦擦。”
看着他乖巧擦干净脸上脏污,她才开口:“许是我觉着,你们姐弟二人能为我所用罢。都是一条路上的人,有盟友相伴,会好走许多。”
“仅此而已吗?”苏星忱擦干净脸,露出跟苏星落同样的眉眼。
他比之岳成秋眉目更为硬朗张扬,他与星落太过相似,她那时一眼见到他,便想起星落。此时,他眼中清朗,并未有丝毫探究,还是那个只会听从命令一往无前的苏星忱。
许小曲笑道:“不,还有……你好骗。”
说罢,她施施然掀开帐帘出去。
苏星忱愣在帐中,反应过来“嘁”了一声。他几步追出来,见她同薛煜交谈,便顿住脚步。站在门口小声嘀咕:“明明是那时你装得太像,好好的大小姐不当,非要来骗……”
“我可听到了。”许小曲的声音飘飘荡荡传进他耳中,吓得他一激灵将口中的感情二字咽了下去。
“你且去寻梁昼,同他说,你记在我名下,报上名姓便可。”
苏星忱未动。
许小曲奇怪看他一眼,他才道:“我刚来时已记在你名下。”
许小曲恍然,随后便把苏星忱扔进了正在操练的兵士里,以他顶撞上官为由,晚些再多罚十圈。
十圈?
梁昼手一抖,薛煜在一旁闷笑出声。合着许小娘子压根儿没打算放过苏星忱。他就说,许小娘子瞧着柔和,有仇可都是实打实记下,一笔笔写在心里的。
等到红日西落,天色擦黑时,苏星忱才堪堪跑完。他累得瘫坐在地,往日练功,黑云寨操练场小,往返跑个十来圈也就是洒洒汗水。大盛军中操练场不同,宽约二百丈有余,这二三十圈下来,他恨不能半路瘫倒。
“该罚还得罚。”许小曲将他拉起,“你且放宽心,我心里有数,以你的体力怕是还能再跑跑。”
苏星忱身子一僵,面上苦楚:“我能否换到对面去?”
“能,两月后才演兵,去留随意。”
苏星忱喉头一哽。
留,要挨她训。
去,要挨她打。
两条路,他没得选,挨打虽轻巧,但经不住她打。若他敢去对面,到时怕是当真要在床上躺三个月。
在衡量利弊后,他果断选了留。
他低头悄悄看她侧脸,还是不明白,这样高挑纤瘦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强悍的武力。
她骨架小,同那些闺阁小姐也没什么两样,遂第一次见她时,他才会着了道。后来才知,她那身绫罗绸缎下尽是藏着骇人爆发力的血肉。
如钢筋铁骨,不倾不颓。
难怪她会说,他们是一条路上的人。都是些明知前面荆棘遍地也会奋力往前走的人,他们都固执得可怕。
夜里的军营寂静,苏星忱悄然溜出营帐,他循着白日的路寻到许小曲的营帐。他看着营帐里还亮着一星灯火,悄悄匿在帐外的阴影里。直等到灯火熄灭,他刚起身就被人扣了双臂。
“哟,你来赏月?”
苏星忱看看天空上乌云蔽月星子无光,他站直身子,神色坦荡:“睡不着,想找她算一卦。”
“这般啊……”薛煜眯起眼,眼下的疤映出一点光亮,他松开苏星忱的手臂,看向帐子,“她夜里不起卦。要问卦,明日请早。”
“苏星忱,你不是唱大戏的就别唱。”
纵然被他一眼看穿,苏星忱仍不卑不亢:“你不也在?”
“我?”薛煜唇角带笑,“我非军中人,爱呆哪里呆哪里,不像你。”
他口哨一吹,巡夜的兵士脚步一转便过来。
苏星忱:“……”
“新兵大夜里不睡觉,想来是身体底子太好,练得不够。”薛煜抓住欲跑的苏星忱扔给前来的兵士,“先捆了,待明日让梁将军依军法处置。”
“记得捆结实些,这人功夫好,莫又让他跑了。”
遂,苏星忱被捆成粽子扔在后面的空营帐。
他叹一口气停下动作,低头看着被他解开一半的绳子,默默咬着绳头给自己捆回去。
约法三章第一条,服从军令,不可抗令。
苏星忱:好惨啊,去留都挨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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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约法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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