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
女孩们瞬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望着上位者,这个国家权利的最高者。
——不就是姑娘间的打架事件,怎么就演化成欺君了呢,她们怎么就欺君了呢!这不就是寻常父母问错,儿女想蒙混过关常用的法子吗?还是皇室随便一件小事就能拿权势压人?
天哪,这对她可怜的小心脏很不友好哒!李欣悦十分想拉上系统疯狂吐槽一顿,但怂也是真怂QAQ。
慧贵妃继续温婉典雅指正:“陛下这是在训导女孩还是吓死女孩?女儿家是娇娇客,教养与儿子不同。她们都在妾宫内习课,托大些,也算妾在看管,不若就由妾来问问?”
天家不做声,慧贵妃接过重任,看一眼女孩们,“适才几位姑娘都称错了,却讲不出错处,想来或尚有疑惑,现下就与你们说个明白。百因必有果,我们先从源头开始。”
接着,她毫不意外转向四公主:“汝乃一国公主,身份尊贵,礼仪规矩这块向来只有公主笑她人,绝无人敢笑公主。我却让汝如无知幼童重头学起,想必心中很不服,汝却不能拿吾如何,于是将主意打到小六身上。可惜我还请了李姑娘一同习课,她与小六要好,有口角自是护她。汝一腔怒火处处发不出来,恰好李姑娘对贵族礼仪不熟练,给了你借题发挥的机会,四公主,吾说的可对?”
见她坦白算计,四公主心中火烧般的怒火顺畅半分,压下心底得意,扭头告状,恨不能将这道貌岸然的狐狸精拉下来,“父皇!女儿都说是遭人设计,是冤枉的!父皇偏不信女儿。”
天家面色平静,慧贵妃征求意见就说过她的心思,这也是在他默许下进行的,此刻对这个倒打一耙的女儿很失望,“你向来爱和……别苗头,她有什么新物件新样式,下午你就能弄来更好的,总要比过她才安心。你们自小互相看不顺眼,也偏偏如此,你得承认,你们性子很相像,有时看着你与你说说话,仿佛都能看见她一样……”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轻摇头,面无神色却显得周遭有些落寞,“但你终不是她,像而已。”
虽没说出那个人,但在座都知那个名字,李欣悦更是下意识瑟缩下。
停顿数瞬,天家才从伤感的情绪回来,狠拍案几,试图拍醒四公主与他自己,“朕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发生,才应允贵妃的。你们几人年岁相近,但你终归是长姊,原指望你能明白朕与贵妃心思,拂照提点幼妹,以自身为正范……没想竟如此心胸狭窄,一点也不善待幼妹,还出手伤人!将来兄弟姊妹各自婚配,倘若哪个兄长姊妹有事找你帮忙,是不是都得要他们跪下来求你才肯点头!”
天家正色道:“你是公主,原就比一般姑娘更尊贵体面些,去到哪儿追捧到哪儿,时日长了不免心生傲气,举止有意无意表露轻蔑之意,对待一些身份远不及你的,取笑踩低之语源源不断!你可知花无百日红,是,如今朕是帝王,你仍能靠朕当这最高贵的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日边疆或是哪里就打起来呢?或是将来你夫家败落呢?又或是朕当不了这天子呢!”
最后一句惊得慧贵妃慌张起身,伏跪脚边,颤声高呼:“陛下千秋万代!可不能随口说!”
四公主犹如当头一棒,打得她头晕目眩,痛彻心扉后才明白这份看似算计下埋藏的浓厚父爱,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闯下何祸。她伏跪在波斯上贡的华丽毛绒毯上,身躯止不住发冷、想哭。
父皇为板正她做下这个局,她却像个真正无知幼孩胡搅蛮缠,任性肆意伤害这个关心她爱护她的父亲!
她抬头细细看清面前这个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才惊觉记忆中一头浓密长发不知何时夹杂几分斑白,俊俏硬朗的脸也逐渐爬上细碎皱纹。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个男人身躯会慢慢佝偻,双目不再清明而是浑浊不已……
他不过凡体肉躯,也会老去死去,她正值豆蔻,合该努力舒展枝叶,为父皇遮风挡雨,而不是蛮横无理!
四公主必须承认,父皇说得对极,她和张楚尔的战争迄今为止十多个年头——
她们母妃同时怀孕,又前后脚生下她们。二人襁褓时就懵懂争宠,到识字开蒙时,斗争已经从头饰发髻衣着锦缎,转移到琴棋书画绣各项技艺……
恩怨仇恨经年累月地叠加,死敌落得怎样下场她势要亲眼看看,再嘚瑟炫耀一番,以此划下她少女时代的句号!
那日出行很顺利,大娘娘听闻她去处,沉默许久才挥手散退她。
通往冷宫那条路,四公主清晰感受到人声鼎沸到人烟稀少再到万籁俱静,那时她很兴奋,并未被冷清入骨的环境吓退,她还在想象,待会儿见到张楚尔要说些什么,炫耀些什么,好叫她发狂发疯,后来确实如愿以偿,可她自己也处于半癫狂状态。
冷宫清苦贫困,若能积极生活寻其乐趣,也称得苦中作乐,可张楚尔并不如此,她甚至是十分抗拒搬至冷宫。
这里与皇宫富裕奢侈的生活是两个极端,本就不情愿低头的她处处厌恶,时时咒骂。
一个日日过着怨恨无望生活之人,即便顿顿山珍餐餐海味亦味同嚼蜡,况且冷宫有的只有冷汤剩饭,还有捧高踩低的宫人,张楚尔哪里受过这些非人待遇?只能以绝食抗议。
天家这次铁了心弃她不顾,闹了几日都没派人过来,张楚尔又不是真要寻死,最后只能每顿逼迫自己食那寥寥几口维持生存,却还妄想不久父皇就将她接回去。
四公主见过张楚尔光鲜亮丽的、衣衫不整的、羞□□慕的……什么样子都见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形态,在四公主认知里,算贴切的是行尸走肉——
在半绝食状态下,张楚尔俏丽的脸蛋深陷下去,颧骨日益突出,面容极为可怖狰狞;原还因怀孕进补而圆润的身子迅速消瘦,身上骨头几欲刺出,肚子大得几乎下一瞬就能压断她;动作粗鲁言谈粗鄙……简直换了个人!
她的瞳孔早已失去焦点,只知有人来看望她,不知来者何人。
张楚尔伸出枯瘦五指,在四公主惊慌躲避的动作中牢牢抓住她,犹如紧握救命稻草,不待四公主主动提起话题,她就自顾自絮叨,时而发泄对李欣悦怨恨,时而涕零哀求带自己回去,时而幻想自己同小侯爷成婚的场景……
她说了很多很多,多数都在胡言乱语,却透露一个重要信息——张楚尔疯了!被她自己逼疯了!
四公主近乎发狂甩开张楚尔的手,高声呼叫宫娥来帮忙。冷宫宫人大多是尖脸刻薄的妇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张楚尔稳稳按跪在地。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如魑魅恶鬼从炼狱爬出来的眼神,宛若罗刹婆伴邻左右,嘴里不断尖叫着,吐出一个个恶毒污秽的字眼。
她吓坏了,不顾形象跑出冷宫,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双手环住自己颤抖身躯。她很想疯狂尖叫,将灭顶的觳觫惧意尽数倾泻出来,然而嗓子发不出丁点声音,仿佛有人拿着冰冷滑腻的绸条,一点点塞满她的喉管、胸腔,想让她在这股窒息中绝望死去。
“不是的……”
四公主艰难发声,以往玉珠落玉盘清脆的声音此时充斥着沙哑无力,高傲的头终于深深伏下去,“女儿艳羡李姑娘得了小侯爷喜爱……被妒火遮掩才做下这等鲁莽之举,皇嫂与皇妹好心劝阻,我不仅不领情,还将怒火发泄到她们身上,更、更是险些闯下滔天大祸。”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短短一句话说得十分艰难:“女儿知错,任由父皇责罚!”
看在肇事者认错态度诚恳清晰条理,算得上孺子可教。
天家眸色深处闪过莫名哀思,但很快收起,继续板脸教训女儿:“世上没有道句错了就是雁过无痕,需知冷言冷语比刀割剑伤更利害。往常朕训你训得狠了,你会不往心里去,没有怨怼过朕?亲父女尚如此,况且李姑娘是个同你无甚瓜葛的人?”
四公主羞愧不已,抹着眼泪抽泣道:“女儿不敢!女儿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女儿不懂事,往后再不敢了。”
女孩哭得悲切哀凄,天家于心不忍,慧贵妃及时转移话题,先夸赞四公主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紧接训导下一个女孩,“这事看似小四起的头,李姑娘你就真的干净?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激怒小四,一步步引她犯错?出生卑微不是你的错,若有人以此事讽你那是她教养问题。以你聪慧,总能找出别的解决法子,偏不选。往来伤人不利己的法子,甚是愚蠢不可取,难道不是吗?”
刀既能伤人又能护人,她当初找李欣悦当那把刀,那就要有伤己的觉悟,慧贵妃早做好这个准备,当下训人不留情面。
李欣悦心底不断叹气,面对慧贵妃这样善于揣摩心思的上位者,她所有小算盘都无所遁形,只能托盘而出:“娘娘说得对极。我确是一点点诱导四公主犯下大错,叫嬷嬷狠罚一顿,吃点苦头,这样公主就会有所忌惮收敛。自我入宫伴学,四公主屡屡冷嘲热讽,我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恶言詈辞;我亦想过劝阻,可四公主怎会听我的呢?只好另辟险境。就是没料到,后面太子妃娘娘竟也来了……”
只能说,她选的日子真是太不凑巧了,早知出门前就该翻黄历,不然也不至于撞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真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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