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这里便是所有人的要求。”
颂香进门时抱着厚厚一叠书信。尽管她已经尽力放轻动作,过多的信件在接触桌面时还是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重物掷地的声音。
环顾四周,她的这位师姐生活可谓及其简朴。
房间内除了一张床和长桌,其余便什么都没有。
简直是家徒四壁。
“多谢,”
蔺观铃头也不抬地伏在长桌之上。昏暗的豆灯散发着暖色光晕,衬得她的脸庞更显柔美。
与之反差感极强的便是她迅猛的手部动作。速度之快,只得捕捉到她的残影。不一会,她的手中便出现一只秀气的小木偶。
尽管已经围观多次,颂香还是被蔺观铃出色的技艺给震惊。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剑修,却有着极好的手艺,甚至能够媲美凡间最好的老木匠。在她的手下,木偶的形体姿态被雕刻得极为生动,可谓是栩栩如生。
蔺观铃吹去多余的木屑,抽出脚边的竹筐,毫不留情地将这只新鲜出炉的小木偶丢了进去。
一竹筐的小木偶,按理说应是可爱至极,可凑近一看,几十双死气沉沉的豆豆眼注视着你。
这玩意真的能卖出去吗……
颂香随意地拿起其中一只摆弄着,独特的角度下,与它主人一般的死鱼眼染上微微烛光,似乎在回应着她。
木偶的手微微摆动了一下。
颂香急忙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对着蔺观铃惊诧道:“师姐!它刚才动了!”
蔺观铃正一封封拆开书信,上面尽是不愿做课业的懒惰弟子的请求。
要么让她帮做个法器符咒,要么让她代替自己去练场刷修炼时长,甚至还有让她用易容符去替考。
抖了抖信封,一颗颗灵石抖落在桌面上。
她照单全收。
蔺观铃让她放下,“别乱动,上面施了术法。”
闻言颂香才安心地将手中的木偶又给放了回去,拂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期期艾艾地凑近蔺观铃,委婉道:
“师姐……要不我借给你吧……”好歹她也是当今丞相的小女儿,找老爹撒撒娇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笔数额不错的月钱。
还未等到蔺观铃回复。一股夜风袭过,那豆大的烛火总算是支撑不住,燃尽最后一点灯花后便没了生气。
“怎么又没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蔺观铃起身敲了敲地板,一块木板被撬开,从中捞出一个硕大的袋子。
颂香不解。
蔺观铃将袋子置于长桌之上,解开束口绳子,一颗颗灵石像是雨滴一般倾撒下来,霎时间,屋内金碧辉煌。
借着这光,她接着手脚麻利地按着弟子需求搓着法器。
仍旧是只留残影的速度。
颂香的脸被灵石发出的一片耀眼金光照亮,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屋子的灵石,饶是她也被这片金光晃得睁不开眼。
她偷偷捏了捏自己空瘪的钱袋,暗想:当她没说过那句话吧……
蔺观铃存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长衡派内门弟子。
长衡派作为当今第一门派,光是入门便难之又难,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来。
门内阶级有别,内门与外门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外门弟子统一居于山腰处,只能在大殿中由修习长老一同教习。属于是领进门之后,修行全靠自己。
而内门弟子便可拜入各长老,进入十二峰,拥有自己的洞府。每个长老都会论各个弟子的资质进行教习,修行可一日千里。
更别说各种修真秘籍、天材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成为内门弟子,无疑于半只脚踏入了飞升。
试问哪位修真者,不是以飞升成仙为最终目的。
以往选拔内门弟子,大多以比武的方式举行。简而言之,只有强者才能获得资格。
可现如今,门内掌事的长老换了又换,门内制度也随之而变,连同这内门选拔。
如今的内门弟子大多为世家子弟、各类名流富商构成,凭拳头说话的时代早已过去。
偏我来时不逢春啊。她叹道。
若是沿用以往的选拔方式,她只需上台将对手一个个打趴就行,也不至于让她如此费劲攒钱。
前段时日她在十二峰门下蹲了许久,与数十个内门弟子攀谈,只求有个门道,能有个内推名额。
多数人对此嗤之以鼻,而为数不多愿意开价的人报出的数目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大致算了算,按如今的月例,她需得两百年才能凑齐。
在凡间,孙子的孙子都造出来了。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砍了又砍价格,一位好脾气的师兄总算是说出一个她能接受的数目。
“最近赌输了不少灵石,要不是手头紧,哪轮的上你。”那位师兄是这样说的。
于是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修行,其余时间,她都在山上山下跑个不停。
“掌柜的,我要这些。”她拍下一张单子,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各种菜式。
不愧是镇上最大的酒肆,一长串的菜单,经过后厨一阵忙活后,不一会便一一呈了上来。
当然不是她自己吃。这些全是那些想念凡间滋味的弟子们下的单。作为修行之人,到一定程度之时就要学会辟谷,凡物多杂质,不利于灵力纯净。
为了那些还不会辟谷的弟子,长衡派设有食堂。只不过清汤寡水无味得很,锦衣玉食之下长大的小姐公子自是吃不惯,便私下找到她,让她带些回来解解馋。
一个个食盒堆成一座小山,摇摇欲坠。掌柜见她一人,便让她等等派人随着她一同送上去。
蔺观铃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旁,送菜人断断续续地经过她身边,一股股暖香随之而来,她掏出一把辟谷丹往嘴里塞。
酒肆上来来往往的多是身份显赫的贵客,珍馐香气与各式脂粉气混合在一起。
今日酒肆生意极好,大厅的桌椅几乎上满了人。
几个貌美的少年少女说说笑笑进了大门,几人穿着气度非常,腰间皆束一块玉牌,质地极佳,在暖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掌柜一扫,便知道几人身份不凡,急急忙忙地凑上来招呼,态度极其诚恳讨好,臃肿的身子半躬着,眼尾炸开了花。
为首的青年算是客气,朗声问道:“掌柜的,可还有雅间?”
掌柜闻言,有些迟疑:“实在是对不住几位,雅间皆被预订,没了空位,”
见青年神色微变,他连忙赔笑:“大厅还有位子,几位若是不介意……”
楚秋却淡声打断了他,“那就便免了吧。”几人便要转头出门时,一旁机灵的小厮凑了上来,在掌柜的耳边耳语几句,掌柜闻言狠拍了他的头,急忙上前拦住了几人,一番道歉后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蔺观铃靠在一旁,将眼前的状况尽收眼底。虽然她跟那几人不相熟,但那玉牌她再清楚不过。
正是她耗费心力都要得到的,象征着长衡派内门弟子的玉牌。
几人与她擦身而过,令她惊讶的是,楚秋瞧见她后,微笑着对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她同样颔首回应了他。
“姑娘,就让他陪着你一同回去吧。”掌柜指了指门外的牛车,一皮肤黝黑的小伙牵着缰绳,对着她笑出一口白牙。
“多谢。”她点了点头。
不等那小伙下车搭手,蔺观铃动作流利地将这几十个食盒托起,动作轻盈的往门外走去。
看着她流利的动作,掌柜才发现这衣着普通的姑娘竟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顿觉自己识人之术还是太落后。
蔺观铃一屁股坐上牛车,本以为便这般轻易地完成了任务,正要让小伙拉车出发之时,酒肆的二楼忽的传出一声巨响。
二楼的喧哗声逐渐加大,议论声骂声交杂,越来越大,直至一声银剑出鞘。
她迅速起身闪躲,顺带揪住了呆愣小伙的衣领将他一同带离牛车。
果不其然。“砰”的一声,一彪形大汉因一股强力,重重地破开窗户,从二楼掷下,分毫不差的砸在她的牛车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四周的行人急忙躲闪,尖叫声与马嘶鸣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壮硕的身体将牛车砸得四分五裂,牛受了惊,挣开绳索后惊慌跑走,大半食盒因为这冲击碎得稀烂,再加上牛蹄的踩踏,溅出的饭菜汁液浇了他满头,粘腻在额角的伤口处,狼狈至极。
她:“……”
酒肆的二楼也没能幸免,窗棂被破出一个大洞,临近的房间一览无余。
一部分人食客不愿被波及,选择了赶紧离开。
“有人打起来了,咱赶紧走。”男人扯着自己的小妹,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正要出门之时,身后的妹妹却呆愣在原地,面色绯红,一脸欣慕地仰望。
兄长不解,便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
是个极年轻的少年,
少年身姿挺拔,身着一身霜色窄袖劲装,头戴玉冠,周身围绕着霜寒剑气。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那张昳丽到过分的那张脸。
眉似远山,斜飞入鬓,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但他的眉眼却精致得不像话,似是最上等的丹青细细勾勒而成。
他的声音也如同本身气质般,清润夹杂疏离。遥遥俯视着那人,淡漠道:
“若是再敢出言不逊,小心你的舌头。”
似是验证他的话语,又一道凌冽剑光袭来,擦着大汉的身体而过。
“额啊啊啊啊——”那壮汉如同见了恶煞,四肢同作,如同老鼠般飞速爬离现场,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跟随大汉而来的几个小喽啰,见情况不利,早脚底抹油顺着人群溜走了。
季姝此时仍心有余悸,她脸色苍白身躯微抖,漂亮的眼噙着泪,一幅梨花带雨的可怜样。
她性子恬静,从小到大身边环境皆是温柔友善,父母师长关爱有加,她也鲜少与人争论。
今日却被人粗鲁地用污言秽语攻击倒是头一回。
若不是自己,她也不会遭此难。楚秋心有歉意,轻声安抚着她,季姝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多谢你,见凌。”她双眼含泪,感激地看着这个为她出头的少年。
见凌他一向如此,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淡漠疏离。
可真与他相熟几分,少年虽有几分傲气,但本心正直。
纪见凌的神情逐渐平和,“如此恶劣不堪之人,敢折辱他人之时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只是几刻,酒肆便一片狼藉,几个小厮出来连忙收拾残局。掌柜瘫倒在地,悔恨万分。
他就不该这么做啊!!他懊恼悔道。
今日的雅间皆是满客,有几个空着的也是被人提前预定了。
打杂的小厮告诉他,预订了今日戌时的客人到现在都还没来,按以往来看,今日怕是不会上门了。他便钻个空子,直接招呼那几位仙君上了楼。
没想到,几人刚落座,那位客人便带着人进了酒肆,无论他如何解释还是道歉赔偿都无法平息对方的怒火,几番过后对方便直接带着同行几人上楼大闹。
面对来势汹汹的几人,那几位仙君倒是颇有素养。先是与其协商,可对方却愈演愈烈,甚至对同行的女伴发出秽亵龌蹉的言语。
因此,几人便打了起来。说是打起来,倒还不如是那少年单方面碾压那大汉,最终便以大汉的狼狈落败和酒肆的一片骚乱落了幕。
掌柜朝着几人连道了十几遍歉,年老的面孔布满汗渍,满眼歉意与疲倦。
今日闹出这么一通,这掌柜确实难逃其免。面对着对方低三下四的态度,楚秋有些无奈,纪见凌站在几人之后无言抱剑。
“掌柜的,你起来罢,”最终还是季姝发话,她的眼眶还有微红。“今日之事都不是我们想遇见的,我知道你也不易,只是,下次便不要如此投巧了。”
少女语气虽柔软,却满含自主坚定。就算是面对磨难恶意,她也始终以温柔坚定的态度来面对。
那掌柜见她这样大度,悄悄松了口气,几拜再拜地直到几人远去。
此时的蔺观铃站在破碎牛车和破烂菜肴之中,除了那个红着脸朝她道谢的牛车小伙,没一人理她。
一股清风刮过,她腰间空落落的钱袋随风飘扬。
纪见凌几人乘着鹤车到了长衡派山门,当他刚迈下车撵时,他突有一股异感。
转过头,一白衣少女直立于他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给钱。”
一双死鱼眼坚定地凝视着他,直直朝他伸出掌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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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她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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