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谨慎,尽量减少自身存在感,没想到引起他的注意竟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许从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她下意识要前进一步,身前的瑶华剑稳稳挡住她的去路。
平日里这位丁师弟可谓是放荡不羁,吃喝玩乐一个不落。
前几日还算是恪守职责,这么快便就忍不住了?
看着面前一板一眼的人,蔺观铃只好实话实说,适当隐去了自己变化面容的过程。
纪见凌挑着眉,将瑶华剑收回,抓住了重点:“所以,你认为许从澜痴心的那个女子有疑?”
“太过巧合了,”蔺观铃将自己的看法托出。“许从澜在失踪之前一直是修身洁行的作风,可在那之后就性情大变,流连于风月场所,甚至醉心于一个风尘女子。”她长吐一口气,“所以我一路跟着他,想查明真相。”
纪见凌听了她的话,看着这条长街上,寥寥无几仍在营业的商铺,醉梦楼便是其中之一,沉思片刻,认为她言之有理。
“那我同你一起。”
蔺观铃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身前的少年穿着格调比她高了不少,腰间的芥子袋显眼,她便把拒绝的话吞进了喉咙。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醉梦楼。
一进门,楼中的脂粉软香便扑了上来,闻得人昏昏沉沉,纪见凌有些嫌恶地拧眉,隔离了感官。
瞧见客人上门,一艳丽佳人扭着腰肢迎了上来,薄如蝉翼的轻纱紧贴玲珑**,乌发间的各式珠宝闪动,一双美目顾盼,声音娇媚:“两位客官,可有什么需要?”
“刚才进门的那位,是我的同伴,他已经上去了?”蔺观铃问道,
胡芊芊笑了笑,“原来是许公子的相识,他已上了二楼厢房。”
“还是那姑娘?”
“你是说皎皎吧?”她豆蔻色的长甲挽着耳边垂下的鬓发,轻声叹道:“谁不知道,除了皎皎,这儿谁他都看不上。”
随即她又忽的贴上来,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客人还没说呢,您要指点谁呀。”
蔺观铃悄然拉开二人距离,“不用,我们等他,伺候些好酒好菜即可,房间就定在他临近处。”
纪见凌似是十分不习惯这样的风月场所,沉脸立于她身后。因着他的相貌,来来往往的女子朝他抛着媚眼,甚至有大胆的摸了摸他的后背。
他强压下心中戾气,双拳紧握,对着她沉声道:“走吧。”
胡芊芊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脸意味深长。
蔺观铃点了点头,正要上楼之时,胡芊芊拉住她的袖角,笑容暧昧,
“真的不再考虑下吗?我们这可不只有姑娘,还有清秀的倌人。”
“乖巧听话,几人一同也是可以的哦……”
她言语直白,大胆挑逗的话语让在场两人身躯一震。纪见凌的脸又黑了几寸,手背青筋凸起。
身后怨气刺背,蔺观铃能感觉到,这位师兄真的快要暴起了。
怕他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起,她婉拒了胡芊芊的好意,急忙扯着他往楼上走。
房间的门一关闭,纪见凌才堪堪放松,似是极为疲累,坐在圆桌前摁着太阳穴。
自从进门之后,蔺观铃便开始勘察房间布局,甚至附耳贴近墙壁,试图得到隔壁房间的一些信息。
没想到,纪见凌会与她搭话。
“丁师弟似乎很是了解这种场所?”纪见凌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
因他这句无心之问,蔺观铃的动作也随之一停。
了解……吗?她的眼睫渐渐垂下,掩藏其下的眸子一片深黑。
当年她逃出来后,没有住所,没有亲人,只能在街边流荡。
身上的衣裙带着血污,走着走着走久了,那一片血污便被更多的污渍掩埋,倒叫人看不出来了。
她一路流浪,渴了就喝雨水,困了便在墙角寻个地方。可饿没办法,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豪华宽敞的酒楼里,那些衣着华贵的客人,围在一桌美味珍馐前说说笑笑。
直到一只温暖干净的手,递给她一块热腾腾的肉饼。
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很香,像是最娇艳的鲜花一样。
是男人闻了会缠恋,女人闻了会艳羡的味道。
时间太久远,蔺观铃都快忘记了。忘记了那时候是什么季节,忘记她穿了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
她只记得,咬下那块肉饼的一瞬间,焦香味道充斥鼻腔,肉香四溢。
那人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笑,转身进了一幢富丽堂皇的楼阁。
吃完了饼,她下意识就跟了上去,进了那漂亮的大楼。
她在那待了五年。最初管事的看她瘦弱不堪,便想打发了她,但见她灰头土脸年纪尚小,实在是可怜,便让她负责洒扫琐碎的事务,只管口饭吃。因她吃苦不怕累的性子,最后也是跟其他人一样,能领点不多的月例。
背对着纪见凌,她呆愣了几刻,随后摆出熟稔的态度出来,“嗨,之前跟几个一起赌钱的,没事就会来喝喝酒。”
“不过师兄你千万别跟翠翠说啊,”她扣了扣头,“不然她得发好大一通脾气。”
对不住了丁师兄。
“纪师兄应是从未踏足过这种场合吧?”
纪见凌颔首,对她有些不赞同道:“这种场合,应是不该来。”
是是是……蔺观铃正要作答之时,门外忽的传来一声轰隆声音,随后便是一阵吵闹喧哗声。
推开一条门缝,他们惊觉隔壁房间的门都被生生打烂,两扇门被击飞至二尺远,不堪其负的门柱摇摇欲坠。
一人跌落在一片狼藉中,许从澜满脸灰土,神情惊惶,张大的嘴似乎能吞下一个鸡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身着桃花缠枝留仙裙,黛色长发及腰,亮闪闪的发饰点缀其间。
她戴着雪白面纱,露出的一双圆眼灵动狡黠。不像是醉梦楼的人,倒像是哪家富家千金小姐。
她似是气极了,眼中满含怒气,身躯不停微微颤动,满是灰尘的右手慢慢沁出血液,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之上。
“皎皎!你这是做什么!”胡芊芊连忙赶上来,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顿感头晕目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多眼杂,胡芊芊只能招呼着众人先回去。
许从澜颤着声音:“皎……皎皎……”却是垂头低眼,再也没有正视过她。
看着眼前人嗫嚅的模样,她更是气上心头。
说什么真心喜欢她,到头来……
“你滚吧,以后别再来了。”她转身气冲冲地跑开,只丢下这句话,眼角泛着点点泪光。
“不……皎皎……”许从澜下意识要挽留她,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他神情落寞,低垂着眼,坐在地板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事吧?”一人对他道,他下意识抬头。
“这个。”蔺观铃指了指他的右手臂。他才后知后觉,手臂传来一阵刺痛,不知何时被剌出一条长痕,仍在滴血。
蔺观铃要了来了包扎的物品,帮他清理着伤口。
伤口处嵌入不少细碎木屑,蔺观铃一根根取出时,发现他心事重重,连眼都没眨。
“让你见笑了。”许从澜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有些狼狈,但举手投足间还是透着儒雅的贵气。
“许公子可是喜欢那姑娘?”
“谈何喜欢……我只是个懦夫罢了……她可能此生都不想再见我了。”他又丧气了几分。
“何必这么说,”她将药酒泼洒在伤口处,许从澜下意识长嘶一声。“我见那姑娘不像是对你无意,女人心思最为细腻,你若是为她做过什么她会记在心底的。”
“是吗……”听完她的话,他又陷入沉思,低声喃喃道。
蔺观铃将他的手臂一圈一圈地包裹好,打好一个小巧的结,“好了,皮肉伤只需养上几日便好,公子切记勿让伤口沾水。”
许从澜对着她几番道谢,才踏出门槛,临走之时想知道她的名字。
为了不给自己的雇主惹麻烦,她只是笑了笑,说是举手之劳无需挂念,才将人送走。
许从澜一走,她便就在房间内,一杯接一杯的独酌,直到酒壶就快见底,窗户处传来响动,一人轻巧地越过窗框,黑金长靴落地。
纪见凌坐在她的对面,独自倒了一杯茶,仰头饮尽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猜的没错。”他神色复杂,“胡皎皎是妖,”
“这醉梦楼里,全都是妖。”
许从澜被打飞出门之时,二人一眼便看出胡皎皎的异样。
一纤弱少女,怎得会有这样的力气?
除了修行之人,那便只有……妖物了。
当时胡芊芊上来慌忙救场,将客人劝回房间时,一些难缠的客人硬要看热闹,扯着嗓子大声吆喝,但对上胡芊芊的眼后,瞬间乖顺下来,平静地走进房间。
她亲眼看见,胡芊芊瞳孔变尖,眼中散出诡异的柔光。
绝不可能是人。
“我跟着她,一路到她的居住的宅子。”想起那血糊糊的诡异场景,纪见凌有些头疼。
胡皎皎的住的地方不大,一个小院,被郁郁葱葱的杨柳笼罩,将阳光遮挡在外。
从正门而入,转角便是她的卧房,不大不小的房间中,只摆放了简单的器物和家具,干净整洁。
直到她敲开一道暗门。
打开的一瞬间,便是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出,暗门连接着地下,台阶之上是漆黑的污血。
他敛声尾随她进入地下,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偌大的洞窟充斥着各种奇珍异草,地板铺满浅绿草根,半人高的姝丽花朵开得正艳。空气中血腥味与草药味交织,闻得人直犯恶心。
这里没有灯具,充当照明的是一丛丛长着半圆形的果实的植物,一颗颗艳色果子发出暖色的光晕,使得四周有一股诡谲的温馨感。
这里像是另一种的“仙境”。
胡皎皎往洞窟中心走去,凭空出现的点点萤火随她浮动,照亮她的脚下,直到她停下脚步。
放在洞窟正中的,是一张金丝木支架,展示着一张淡粉色的,质地温润的“绸缎”,在暖色的灯光下,它发出浅浅的光晕。
“绸缎”还未完工,末端仍缺少一段,也丝毫未减少胡皎皎对它的喜爱。胡皎皎视如珍宝般用掌心将它小心捧起,带着面纱的脸颊轻柔地贴近它。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她如痴如醉,已经沉浸在甜蜜的幻想之中。
差一点?还差什么?纪见凌隐藏在巨型花草之下,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便悄悄上前,
一股浓烈的异香冲上面心。
瞬间他便感到一阵目眩,身体涌上一奇怪的感觉,眼前的场景开始晕开,分散,又重组,他晃了晃头,想要甩去这种异感。但那“绸缎”像是有极致的吸引力,使得他的目光根本无法在之上脱离。
“铮——”瑶华出鞘,在他的手心处划开一道口子,凭借这剧烈疼痛他才堪堪保持住理智,眼前的场景又逐渐重组清晰。
这次,他看到了那“绸缎”的背面。
背部有着数块不规则的缝合痕迹。因是时期不同,每一块区域都是或深或浅的红黑色,展现着令人不安的油脂光泽。
最新鲜的一块,不断渗出鲜红的,如同糖浆般的浓稠液体,无声滴落在红褐色的沃土之上。
无一不表现,这哪是什么华美绸缎,是由一块,又一块的人肉组成的人皮。
他闭目沉心念了段清心咒,平息着杂乱的心绪,识海随之逐渐稳定,紧握的手心不停涌出血红的液体。
蔺观铃坐于他对面,看着少年沉凝的面色,叹了口气。她伸手将他紧绷的右臂抚平,随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指节,将药酒泼洒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观铃:今天是跟手过不去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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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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