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有嘉宾

真是暧昧而严肃的质询。

有威逼,无利诱。映入眼帘的是他促狭的笑。

甚至,带有一丝不容她反抗、辩驳的霸道意味。

明明身处高楼之上,亦章怎觉得自己被人持刀抵在墙角,强迫着反剪了她的双臂,稳稳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摇头反对。

亦章感到近乎窒息,瓷白的脸颊上,赤红的薄唇拧成一条线。

她讨厌这种感觉,适才,那地下室似要将她敲骨吸髓,别样的恐惧感复又延宕在心头,像是被人拴住绳子牵着鼻子走,有一万个不情不愿。

若是其他事也就罢了,唯独男女婚嫁之事,她是要较真到底的。

只看日前坐席上那些男人们的随意品评她的婚事,就可知俞朝在这方面的风气不佳,乡野人家的闲散顽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朝廷衙门里,对簿公堂的官家言语。

朝堂上林序的短短几句话,就让女帝把她打包送人情给林家作儿媳。女帝如此作为,为的是让自己甫一登基上位,凭借着前朝重臣的拥护,顺利把控局势、坐稳朝堂。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逼迫她陈家卖女儿,用她的婚事成就女帝的政事。

文兆怡固然在朝野利落地搅弄风云,以雷霆之势,将女子们安置在方方面面,女将、女官等各司其职,试图让女子们摆脱受人挟制倾轧,草草嫁做人妇的命运——

可百密一疏,她让步于林湛如之父,即前朝重臣林序,就是那位父亲,将儿子在大婚之日按头痛斥。文兆怡草草允诺了老狐狸的提亲,使得陈亦章的婚事成为了稳定政局的千千万万牺牲品之一。

陈亦章自得知婚事的第一天起,就在心中悬置了一杆秤。

她虽是未出阁的大小姐,但是不妨碍她快人一步,早早从巷道通衢的只言片语,捕捉街坊邻里有关林府的评议,伶俐地拾掇些坊间闲谈,裁成大大小小的轶闻,装在脑袋里,来估量林家婚事的好坏。

未婚夫林湛如,是个好人。

就是她外公外婆天天念叨着那少年的好,把她念烦了,故只在模糊的印象里略微勾勒几笔正七品小武官的轮廓。

她的公公对九五至尊之位虎视眈眈,败坏朝纲,勾结党羽。

陈亦章实在难以忍受。

再者,母亲未病愈,自己便奉命出嫁,实在有违孝道,有悖她做子女的良心。

如此种种,让陈亦章不屑于与林家为伍。

她要守住自家的清流本分,婚事自然是能拖则拖。

纵使日后与林湛如相遇,她未察觉,也不愿察觉,这颗心悄悄地被少年俘获,情愫黯然绽开。

这种感情,她未能宣之于口,只是随着漫漫长路,走进她的心里,在他人的旧事重提中,隐晦地,燃起失色的火苗。

他的一举一动,无异于飞蛾扑火,勾动她涉世未深的心。午夜梦回时,她扪心自问,依旧会一次次掐灭燃起的烛火。

人呐,有时,可不能活得太明白。

可陈亦章仅是年满十八岁的女孩,别家姑娘尚且在考虑出路时,她已在路上奔波了些时日,车马卷着红尘滚滚,心间已碾上了乡间泥土的痕迹。

她如今不愿妥协,也不去宽恕任何人、任何事,闷了一口气,囤积在稚嫩的胸膛,屡屡坠入他的清澈眼底,又次次挣脱他的怀抱。

虽然,偶尔,还是会回想,关于他的事。

陈亦章本欲揶揄湛如,可一抬眼,又见那少年人展露着乌色瞳仁,痴痴地看着她。

如天降冰凌,在她透明的鼻尖化为春水荡漾,便觉一股暖意从胸腹里升腾起来,就把脑内随意胡诌的,那些显得嘴脸既刻薄又尖利,带着混帐的机锋、打着弯儿损人的俏皮话噎回了肚子。

只几面之缘,她已大致明白湛如对她的态度。

回回视线交错,她险些被他的目光灼伤。

少年的情思无处置放,无可周旋,落在她身上,点点滴滴、飘飘摇摇,近乎直白、赤.裸,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样,赐婚是圣上的旨意,君命难违”,要掠夺她的任何辩白,无视她的意志,给她披上一袭红妆,将她身心掳走。

这目光毫无防备地,搅动她的内心,哪怕她前一刻还静如潭水,幽深不见底。

他的眼,似要读懂她的恐惧,稀释她的爱恨,逼迫她卸下所有的铠甲。

亦章虽仍缄默,手中紧攥的双拳却释了释,无意识地,竟然松懈了些许毫末。

在他的注视下,紧绷的弓弦,似松开了一道缺口,流涌出深不见底的、脉脉含情的波纹,轻拢着她连日来兀自撕扯的伤口。

疼疼的,温温的。

又是这种感觉。

陈亦章试图找寻这种情感的由来。

上溯弯弯曲曲的溪流,心间幽微之处,抖落了满树繁花,红的,白的,碾碎了言语形容不清的各种颜色。

她想要细看,眯眼往里瞧去,嫣红的,月牙白的,是花瓣,片片状如雪,棱角透出如汉白玉般的日光,指尖轻轻一触就化了。

倏尔,风吹梨花落,如一场长久闷热后的大雨,急促地,濡湿了他的宝蓝劲装,勾勒出他宽阔硬朗的肩膀。

心湖的尽头,他在树下。

她看不清他的脸。

心湖的雨下了又停,夕阳照到她的脸颊,天边飘来祥云,云翳镶嵌着六重金边,照得她嫣红的里衣变成了澄明的金黄色。

在林湛如看不见的一隅,她把感情的生发、流转、衰变,都说给自己听。

她的嘴角扬起透明的、粉粉的浅笑。

只给自己听。

他不会知道。

心头的烛火复又燃起。

奈何……

“好呀,林公子,我和你走。”亦章故作懒懒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半倚墙垣,眉目带笑。

湛如见她爽快应允,倍感震惊,剑眉微微舒展,玉面上显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因问道:

“此话当真?”

“当真。”

假作真时真亦假。

亦章眼底闪过难以分辨的情绪,面上依旧如春花般含笑:“若你能和我一起说服众人,合力破了这有间山庄的迷瘴,我就跟你走。无论是要我随你去隋州赈灾,还是回林府完婚,我都奉陪。”

这一字一句,说得他如闻惊雷,对于前番数次扑空的林湛如而言,陈亦章不太可能如此轻易地答应他。

但是,看着他的未婚妻如此郑重其事,绝不像是弄虚作假的神情,加之那双小鹿似的杏眼坦诚地直视着他,像是在他耳边轻言“我跟你”,让他略略有些受宠若惊。

林湛如固然心有疑惑,只消看了陈亦章一眼,也都被驱散了。

“湛如怎敢?只劳烦小姐允我一路随行便是了。”少年向亦章唱个大喏,毕恭毕敬的样子,像是向她宣誓,他志在必得。

亦章横下心来,背过身去:“走吧。”

狠狠将最后的烛火,用沸水浇灭。

陈亦章挥了挥衣袖,扬声示意林湛如,要他从旁跟随。

她满载心事,拖着玉阶上长长的、犹疑的影子,拽着常人难以察觉的、稍显拖沓的步子,迈入有间山庄的院落。

和前几日一样,此处聚集了因水情困在山庄的流民。这是他们在有间山庄的第二天,寸头老许、重刑犯等人都在院落内。

三教九流的人士看到昨日比武出头的亦章、湛如等人,探出好奇的眼光,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乡音浓重的话语,快速伸缩转动着脖子,并不敢与少女少年有正式的眼神接触,便怯怯收回了目光。

院落里,叽里呱啦的话语声嗡嗡嗡地响作一阵,窜得陈亦章脑壳疼。

周围还蔓延着一股江水的臭味儿,倒是和地上七零八落的碎布条相得益彰,料想江上水情还未平稳,船夫们为求安稳,故而让行客再整顿些时日,反正有白饭吃,不做白不做。

只可惜了从旁探出的几丛湘妃竹,本是文人骚客的玩赏吟诵之物,而今也要在此乱哄哄的院落将就几宿。

陈亦章回身看了一眼湛如,腰间的剑穗恰好拂过少年的眉间,使得身后的少年有感微微触动,略略抬眼看了她。

少年面上是舒展的神情,浓密的眉宇遮不住欣悦地、跃动着的眼波。

双目相触后,亦章的双眸只浅浅擦过他的耳际,再不敢与少年对视。

慌慌忙忙,她顿觉心事盛满杯缘,快要溢出这四四方方的别院。

别无他法,她只能前进。

院落中,各路流民盘腿而坐,交头接耳,他们的脸上,退却了比武大会围观时刻的慌张神色,估摸着彼此接触了些时日,而今可以毫无顾忌大谈特谈。

周围俱是挤满了人,连只小小蚊虫都飞得昏头昏脑,无处落脚。此日人挤人的“盛景”要比昨日比武时更甚,昨日心急,比武事发突然,方可将所处的环境忽略不计,今日,这是在……

陈亦章往日在陈府养尊处优,多年养就的洁癖要按耐不住了。

自己口口声声说要“说服众人”,要“团结百姓”惩恶锄奸,扳倒庄主和赤眉药师。

这不,万里长征第一步,未出门便折了腰,实在是有辱“侠者”尊严。

林湛如看少女光洁的额头现出突兀崎岖的纵横沟壑,怪不好看的。

那双鬼精的杏眼失了神采,却仍是倔强地滴溜溜转动,神经异常紧绷,险些拉着他在压抑的氛围中一起锁闭,呜咽着透不过气来。

陈亦章暂未有嫌恶之声,林湛如脑海里已然戏拟了少女红着脸、嘟着嘴,张口痛斥的画面。

他见过江畔渔人日暮时分钓起的河豚,鱼肉鲜美至极,但有毒。

她兀自羞恼的模样,浑然像个鼓胀的河豚。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好笑。

少年在暗处轻笑一声,幽邃的双目如炬火,朝她的眼眶望去,似怀抱美玉,眼波轻抚她额间的纹路,又像是把少女含在目中,要纾解她的愁绪。

找准贴着墙垣的方寸之地,林湛如躬身敛衣,宝蓝色后摆拂起空中微尘,画地为牢,变出一抹方巾,里里外外擦拭了附着微末尘淄的砖石地面。

焦黄、棕绿的砂石尘土在日光下折射出重叠的光晕,宛如吹散一朵泡沫,细小不得见。

林湛如以放松的姿势盘腿坐于地面,沉肩席地,‘碾霜’紧贴在他的腿边左侧。

环视周围一切妥当后,他笑着往身体右侧的空地“笃笃”扣指两声,俊俏的双眸似呈漫不经心之态,又含他素日温敦至诚之意:“大小姐若不嫌弃,还请随我坐于此处罢。”

若是大小姐嫌弃,他以身作则便是了。

“……好吧,勉为其难。”

陈亦章喉咙里闷出几个字,远远闻得,似是三两声从天灵盖蹦出的气音,充满“不置可否”的意味。

正手反手,皆拗不过此人,罢了。

陈亦章暗暗向少年颔首,顺从地做了乖巧的精细鬼,只见她敛裳收裾,好快地将全身上下收拾一阵,林湛如还未看清,她似花瓣卷着圈儿,垂着花骨朵,盈盈落至平地,挨着林湛如席地坐下。

坐在他身边,率先撞入陈亦章眼帘的,是少年的轮廓,先前暗夜中模糊的面容,心湖边婉转叮咛的姿态,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从初次相见的那一眼开始,少年人的惊世骨相,便让自我约束“绝不以貌取人”的陈亦章看后,不经意地长长屏息。

静下心来,周围的空气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亦章在旁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注意到他们所言句句皆是乡音,独有着闵城“胡”“福”不分的语调,让她想起多日未见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倍感亲切。

她甚至想要纵身跳出乌泱泱坐卧的人群,和他们唠几句家长里短,用她那巧舌如簧的嘴,套出有间山庄的大小虚实,却被身旁林湛如一把握住袖口,掌间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身上。

他乌黑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似在向她示意“别着急,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林湛如的判断是对的。

于这对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而言,要笼络众人,先窥得个墙角是正经。

亦章、湛如在旁放了个耳朵,默默打听议论的话题。

果不其然,流民口中所述之事听得他们触目惊心。

此刻,二人方知,绿珠在有间山庄“复活”的事件喧嚣尘上。

此外,一些流民似有察觉部分异变,比如,那日摆渡少女的船夫莫名消失。

流民们明白,山庄似乎有“吃人”的历史,不过,“大变活人”还是第一次。

有间山庄看似是个无人管束的世外桃源,无处避难的流民在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庄主的馈赠,无需顾忌外界的纷纷扰扰,实际上,对嗟来之食全盘接受的饿殍们对于这山庄里人数的变动、新旧面容的更替已经有所察觉。

他们之所以还在此处接受馈赠,没有选择离开此处,保全小命,是因为贪小便宜、“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的小市民心态。

俞朝百姓本着勤劳吃苦的天性,将人世间万般苦难都嚼碎了咽下肚子,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家禽失窃、赋税增加、官商欺民……诸如此类的小波折一旦反反复复,足以压碎普通百姓的脊背。

生活的体面,抵挡不住饥饿的肚皮。

固然有像寸头老许那般的义勇之士,面对天上掉下来的诱惑,也是存了侥幸的心思,要“以身试法”。

在困窘时选择逃避,远远要比直面生活的风刀霜剑要容易。

更何况他们近乎一无所有,何妨拿出半条命来搏一搏庄主的怜悯之情呢?

陈亦章明白这种心态。

想当初,大婚之日,她也是怀了三分轻狂,依仗自己身怀武艺,轻功绝佳,逞侠者之能,妄图快刀斩乱麻,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金陵明珠,日后想起,当时的她实乃赌徒作派,担不起“侠者”二字,说她是“盗匪”还算贴切,哪里有未雨绸缪的心思。

反正,阎王爷的判决未必会落到自己头上。

有些人闻风丧胆,逃了,若捋一捋有间山庄接待的流民总数,则乞食人的数量依旧有增无减。

乞食者之血,正好为金陵明珠仿品的炼制提供必要的原料。

游僧化缘,农民稼穑,猎户田猎,渔夫捕鱼,镖师悬赏,皆是靠老天赏脸吃,若运气不佳,命途乖蹇,碰上荒年饿死,楫毁船翻,林中遭袭,贼人陷害,皆为寻常小事。

如此,多一人,少一人,并无什么分别,对吧?

于是事情大抵便是这么被掩盖下来。

加之连年近况愈发困顿,灾害连连,致使岁荒难收获,内有百姓生计不支、党锢乱政,外有北夏流寇虎视眈眈,内忧外患齐全。

正经的买卖收入难抵支出,愈来愈多的人举债度日,或从山贼匪寇之流的勾当,此类事件已然如瘟疫一般蔓延在整个俞朝,从南方闵城地界的惠城、垂榕县,到北部贺州、隋州边界,黎民惶惶不可终日,皆把钱袋收紧,害怕有朝一日被逼无奈,趟过人鬼的界限,沦为亡命之徒。

此等亡命之徒,并非侠者,而是半路夺人钱财、要人性命的流寇,即林湛如失路时偶遇的奎爷、阿义之流。

此等“穷寇”,必会殆害一方百姓。

陈亦章恍然察觉,前番遇到的弥勒寺一事,也是因借贷而起,黄脸混子作为借贷人,本就穷愁潦倒,可苏府既有放贷之实,想必吃穿不愁,岁末有余粮,为何连苏贞玉小姐的衣裳还是过时的料子?盛夏时节,府内也不雇人粘蝉?

可见,收贷放贷两端的日子都不好过。

往年攒些银钱便触手可及之物,今朝需是节衣缩食方可得来的了。

若是有钱的乡绅破了产,被“逼上梁山”,无论身前财富多寡,最终不都得殊途同归、落草为寇么。

将来,若无苏乡绅的依靠,惠城的那对母女,苏贞玉和柳姨会怎样?

陈亦章不敢细想。

听着庭院中延绵不绝的议论,过往的事情顿时有了眉目。

流民四蹿,民生不支,俞朝的形势属实令人堪忧。

黎明百姓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权也无处凭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朝廷若置之不理,情势便会愈演愈烈,恐会成为王朝溃败的先兆之声。

届时,内政不平,外有虎狼觊觎俞朝领土,改朝换代也是在所难免,中原地区将由北夏游牧外族统治。手无寸铁的俞朝百姓再怎么鸣冤击鼓,痛哭流涕着叫屈,外族人都不会为他们说话,对于被侵略地区的所谓“二等民”,北夏铁骑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已是仁至义尽。

对于俞朝百姓而言,那是真正的地狱。

陈亦章脑海内盘旋着路上遇到的各路人等,他们的脸孔从暗处苍老地升起,倏忽之间焕发生机,又在即将触及高位之时蓦地怦然坠地。

少女环视庭院众人,他们皆是无有靠山、靠天吃饭的贫民百姓,抓住山庄主人抛下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拥挤的庭院祈求怜悯,不论庄主居心是何,此处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他们怎可抛下父母妻儿,和两个愣头青冲锋陷阵,捣了别人的水晶宫。

稀里糊涂,好处没捞到,反倒背上“白眼狼”的骂名。

虽然,不论有无济施,是否被人荫蔽,过往时日皆是苦熬。

陈亦章只觉得后背哇凉哇凉,嘈杂院落内积聚着人烟热气,她倒吸一口冷气,吐出无望的叹息。

她站起身来,目光在偌大的院落里搜寻,期盼能找到破局之人。最好是与她有过接触,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人。不妨透露些许消息,看那人反应如何。

找到目标了。

不过,回想昨日席间言语,她暂时不想和那人说话。

亦章轻轻掐了掐身边的湛如,调皮地扫过他的身畔,指向院中某一角落,声音如风吹翠竹般清脆:“劳烦公子啦。”

复又叮嘱:“你要注意分寸,别傻傻一股脑全把事情抖搂咯。他若无意向,看着情况不好,你就撤。”

见她眉目舒展,话语间或夹杂着往日与他调笑打趣的那股劲儿,林湛如也回报以一笑,道声“喏”,支身起立,便为他未婚妻跑腿去了。

陈亦章盯着她未婚夫小跑着直奔目标,宝蓝色的身影遮掩不住他近乎率直的欣悦,而她眼底却徒留冷峻,对那两人的谈话,近乎严苛地审视。

忽有夏风吹来,摇得湘妃竹乱颤,散开了院内的燥灼的气氛。

宝蓝色武者,褐衣农人,找了块院内无人的僻静角落对谈,表面上各倾陆海,实则怀揣了不同的心思,林湛如事先囤了满满口袋的腹稿,也只掀开倒出三两斤,掐头去尾意思意思一下。

“……比武大会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但宝物的威力已可见一斑。若无人制止,庄主和药师必会携药仗势欺人,来日他沉心冶炼,药物功力加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要遭他毒手!想必,宝物的原料也是大有来头……”

“咳咳!”

林湛如还未说完,被旁人的咳嗽打断,声音细若蚊蝇,可他听得一清二楚。

往墙边看去,一抹红影转瞬生灭,未留痕迹。

点到为止。

亦章悄然顺着白墙边缘窥视,只见寸头老许神色一沉,似有雾霾笼罩其身,腹中吐出难以分辨的“呵呵”二字,接冷笑三声,是无望的悲叹,亦或是无声的吊唁。

老许的声音瞬间苍老:“江湖,什么江湖?真是笑话喽。小官爷,你怕不是活在十多年前,你那时才刚刚出生,不会自己拉屎,到处撒尿,还穿着花肚兜呢!”

老许的褐色衣裳皱成一团,比他眉间眼纹还重许多。

“量你是个年轻人,天天说大话,当侠客,做春秋大梦,想必是晚上睡得不踏实,落枕了,脑袋糊涂,又不知从哪里拾掇了这许多胡话来,我看,如今水情也稳了,还是趁早离了山庄,莫要多管闲事!”

“我有农田,有船,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姊妹兄弟要将养,和你们造反,何苦来!”老许又扔出几句话,在湛如的耳朵里,听着是扎心窝子的疼,“喏,我这不是没事儿吗?话说回来,也得谢谢你和那位妹妹,出手相救,药师和我也只是闹着玩,我们全家还要仰仗庄主的恩赐。”

到头来,他又补上一句:“我老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孩子家,得听话,乖乖回家,别掺和事儿,我可以带你渡船,别闹了。”

林湛如的邀请遭到无情的拒绝。

他料到流民们天然的保守性,若说“冥顽不灵”,倒是重了一些,只是身兼家中顶梁重任,不愿出面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有些无奈。

未能完成陈亦章的嘱托,还被乡民用糙话数落了一番。

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失落,老许从他身边擦肩走过,徒留他一人无措的背影。

“湛如,和他说吧。”

耳际响起少女温和的声音,退却了旧日的狡黠,取而代之的气息,坚定轻柔。一如他与她眼眸初次相接时,他隐约从少女身上感到的气质。

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或许这是她本来的个性。

匆匆几面之缘,她内心世界的另一维度还未对林湛如展露。

可,她无意中轻唤了他的名字。

这其中的意义,湛如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只觉得有鹭鸶展开洁净的羽翼,如春风般掠过山庄的屋脊,看着他,倾诉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语。

回过神来,苍穹浩渺无际。

月光下、竹林间,是她清瘦的影子。

“和他说,关于金陵明珠仿品的事。我会告诉你,我在地下室看到了什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出自《左传·僖公十四年》

感谢1个野生收藏的宝宝!不知道有没有陌生人在看,谢谢你,亲爱的小天使~小肥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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