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年末。
“冠卫集团”的铜牌,在香港中环一座甲级写字楼的大门旁,被隆重地揭开。红绸落下的瞬间,掌声雷动。司徽的设计别具匠心——一个无穷大符号“∞”优雅地缠绕着一朵绽放的紫荆花。无穷大象征着江雁赖以成名的数学宇宙,而紫荆花,则是香港的代表花,也是江雁最喜爱看的花。
在麦克和史蒂夫等具有美**方及硅谷背景的合作伙伴帮助下,凭借CS集团在北美的技术储备,并联合了南哈蒙理工学院一批对自动化与机械工程充满热情的优秀毕业生,江雁启动了“黄埔船坞智能化改造一期工程”。破旧的船坞开始焕发新生,引入了第一批自动化龙门吊和智能仓储系统。仅仅一个季度后,财务报告显示,该板块盈利逆市增长43%,震惊业界。
在一个小型的内部庆功宴上,江雁正式宣布了她未来的行程安排:“接下来,我会进入香港与美国两地飞的工作模式。CS集团的总部与核心团队仍在加州,但冠卫集团将作为亚太总部,将深度参与这里的发展。除了陈经理将继续负责香港业务的日常管理外,美国本部的同事,如果有意愿开拓亚洲市场,公司和我都欢迎并支持你们调职或借调来港。”
维港花园酒店的小型庆功宴后,夜色已深。中环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江雁清冷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宾客散去,留下的只有核心团队成员以及——应她邀请前来的父亲狄秋,还有始终守在她身边的莫北。
“去我那里坐坐吧,小雁。”狄秋看着女儿,眼中带着罕见的、小心翼翼的期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莫北也一起。我…我最近学了两道菜,味道还过得去。”
江雁微微颔首,没有拒绝。这是她回港后,第一次接受父亲这样的邀请。于是,离港赴美的前一天,她与生父狄秋进行了一次日常午餐。
狄秋的半山别墅,视野极佳,能俯瞰大半个港岛的风景,但室内陈设却透着一股老派甚至略显孤寂的气息。与江雁喜欢的极简现代风格截然不同。然而,今天的餐厅却透着难得的暖意。
餐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家常小菜,看得出是用了心的。莫北自然地系上围裙,进了厨房,将他擅长的一道清蒸东星斑端上桌,火候恰到好处,鱼肉鲜嫩。狄秋则有些笨拙,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亲自捧出一盘色泽红亮的红烧肉。
“你妈妈…阿凤以前,最喜欢这个味道。”狄秋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掠过餐厅一隅那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神龛。
江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并排供奉着几个牌位,中间的是她的母亲江凤和狄秋的原配妻子,旁边则是其一对被仇家灭门的儿女,狄秋一直有给他们立的灵位,香火常年不断。
席间,狄秋几杯威士忌下肚,话渐渐多了起来。他看着江雁,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愧疚,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我狄秋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被人叫过大哥,喊过老板…但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么…”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带着醉意,重重地说,“这么扬眉吐气过!我个女!我狄秋的女儿!打败了怡和,拿下了和记黄埔!哈哈哈,那些英国佬,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英资大班,他们也有今天!”
他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红。“阿雁,爸爸…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但现在,爸爸为你骄傲,真的骄傲…”
江雁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瓶,为父亲空了的杯子缓缓斟上一点。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狄秋的激动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化作一种更深的感慨。
饭后,江雁起身,走向那个神龛。她取过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她对着母亲江凤和狄秋原配妻子的牌位拜了拜,轻声对自己母亲说了句什么。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旁边那两个属于她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的牌位上,沉默片刻,同样郑重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
狄秋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儿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心中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哽咽。他明白,这不仅仅是祭奠,更是一种无声的和解与接纳。她承认了自己是狄秋的女儿,也承认了这个家庭复杂而悲伤的过去。
父女间的关系依然有些微妙的生疏,但正在慢慢修复。饭后泡茶时,狄秋犹豫着提起:“最近不太平,有个潮州佬富翁被绑了,赎金要了天价。现在香港帮派林立,字头繁多,治安…阿雁,你现在声名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也跟莫北提过,很不放心。”
莫北在一旁郑重地点头。
江雁却若有所思,随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危险…也意味着需求。爸,莫北,你们提醒得对。或许,我们可以将‘美国盾牌’安保公司引入香港。他们可以提供高端人身安全保护、贵重物品武装押运服务。甚至可以探索与本地一些…有实力的社团,比如洪兴社之类的,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利用他们对本地情况的熟悉,实现资源共享。”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狄秋和莫北都愣住了,随即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香港的暗流与明面,都因这次收购而涌动。
江湖上,消息传得飞快。油麻地的一家老牌夜总会里,几位社团坐馆正在闲聊。
“听讲未?狄秋那个女儿,就是刚刚认回来的那个,听说之前在美国捞得很厉害,这次回来,直接把鬼佬的和记黄埔都吃掉了!”一个嗓门洪亮的大佬拍着桌子,他是洪兴社旗下某个地区的话事人,性格豪爽,“和记黄埔啊!名下码头、船坞、地产多到数不清!真是厉害!”
旁边一个被称为“大老板”的潮州帮头目,穿着丝绸衫,戴着粗金链,吐着烟圈,啧啧称奇:“我丢!狄秋的女儿?以前就觉得狄秋怎么看都斯斯文文,原来他的女儿这么狠呀!以后见到这位‘江小姐’,要叫她大老板啦!王九,你说对不对?她这次真是威风过我们这些叔伯啊!”他用力拍了拍身边一个看似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的男子。
那个叫王九的男子缓缓点头,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只说了两个字:“厉害。”
而在另一处更为雅致的私人会所内,洪兴社的龙头蒋天生,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山装,正悠闲地泡着功夫茶。他听着手下汇报,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思。
“这个…艾芙琳·江…”他轻轻放下茶杯,“不简单。单枪匹马,过江猛龙,居然能在李嘉诚和怡和嘴里抢下这块肥肉,靠的不是运气,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阿生,你的意思是?”旁边的心腹问道。
“找机会。”蒋天生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定要找机会合作。这样的头脑,这样的资本,和我们传统的生意…或许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通知下去,以后江小姐和她身边的人,是我们的贵宾,谁也不准打扰。”
而在九龙城寨的龙卷风信一等人,听到消息后,则是纯粹地为江雁感到高兴。他和狄秋一直是好兄弟,也对江雁这个独自闯荡的女孩颇为欣赏。“好!小雁这是又拿下一城!”
就连之前与江雁有过交集,现在正式出任油麻地警区副指挥官,高级督察的洋人警官大卫·安德森,在警署看到财经报纸时,也忍不住摇头感叹:“我的天…这个中国少年…真是难以置信!龙的传人吗!?”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那个偷渡过来,沉默而坚韧的落落大方的少年,如今却已成长为搅动香江风云的人物。今时不同往日,他深知,以后面对这位“江小姐”,需要拿出完全不同的态度了。
几天后,离港前。
九龙湾的骨灰安置所,这是江雁从养母江凤去世之后,第一次过来,这次在狄秋和莫北的陪同下,她带着一束洁白的菊花,静静地站在几个并排的墓碑前。这里有她早逝的外婆、从未谋面确深爱自己的母亲、善良的养父许求,还有那位在她最困难时给予温暖和帮助的养母凤姨。
她将收购协议的复印件轻轻放在墓碑前,用打火机点燃,看着灰烬在风中盘旋上升,仿佛能将这个消息带到另一个世界。
“外婆,妈妈,求叔,凤姨…你们看到了吗?”她轻声低语,眼中有着罕见的湿润,“求叔,和我以前跟您总说的一样,看懂数字,就能看懂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现在,我好像…真的开始能看懂一些了。而且,我可能…也要开始尝试着,去一点点改变这个世界了。”
她想起怡和洋行主动处理亨利·考克斯的举动,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你们看到了吗?这次,我还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去找那个人的麻烦。但怡和,为了利益,为了拉拢我,主动把他开除了,还送进了监狱。”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亲人说,也像是在对身边的狄秋和莫北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当你弱小的时候,公道需要你用尽全力去呐喊,甚至可能都求不到。但当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需要你、忌惮你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主动把‘公道’包装好,送到你面前。”
她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两个男人投来的专注目光。
“有钱有权,真的很重要。”她总结道,语气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它不仅是铠甲,更是武器和筹码。能让你的感受,成为别人必须在意的规则。”
狄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既是感慨,也是认同。莫北则默默地将伞更偏向她那一侧。
赴美前最后的傍晚,在莫北的陪同下,江雁又一次漫步在熟悉的天星码头。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渡轮鸣着汽笛,在维港两岸缓缓穿梭。
微风拂过,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城市的气息。
莫北安静地走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无声地为她隔开喧嚣,营造出一方静谧的天地。他们看着属于冠卫集团的码头作业区,龙门吊在余晖中勾勒出坚毅的剪影。
“现在,这里属于冠卫了。”江雁轻声道,语气平静。她转头看向莫北,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守护。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码头,一个起点。真正的征途,是建立属于自己的、稳固而强大的金融版图,让她的资本,最终能拥有与这个世界顶尖力量平等对话、甚至参与制定规则的实力。
而这条路,她才刚刚启程。
第二天,她的私人飞机再次从启德机场咆哮着冲上云霄。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香港之行,没想到竟停留了数月之久,并且彻底改变了她商业帝国的重心布局。
飞机爬升穿过云层,江雁透过舷窗,俯瞰着脚下越来越小的香港岛。那颗“东方之珠”在蔚蓝海水的环绕中,熠熠生辉。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有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有对过往艰辛的释然,也有对未来的无限野望。
“我一定会回来的。”她在心中默念,“而且,是以主人的姿态。”
维港花园酒店顶层的住所,并未因主人的离开而封闭。江雁信任的保姆陈姨,婉拒了一起去美国的提议,选择留守在这里,照看着这个“家”。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一天,酒店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位名叫何维新的年轻男子求见,自称是陈姨亡夫的亲侄子,得知婶婶在香港,特来投奔。
陈姨心中疑惑,她与亡夫家乡的亲戚早已多年没有往来,关系也并不融洽。但对方在电话里准确说出了亡夫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习惯、籍贯具体到村,甚至提到了亡夫年轻时腿上的一块疤痕特征。
出于对亡夫的怀念与一份道义,陈姨答应见上一面。
何维新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相貌端正,眼神清澈而沉稳,身姿挺拔,带着一股寻常人没有的精干气质。他言辞恳切,表达了对婶婶的关心,但也坦言自己在内地发展不太顺利,想来看看香港的机会。
陈姨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直觉告诉她,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的谈吐、见识,都不像是一般乡下出来的愣头青。在他看似坦诚的目光深处,似乎隐藏着别的目的。
几次接触后,何维新察觉到江雁短期内可能不会返港,而自己的任务却有时限。为了争取陈姨的信任和支持,他权衡再三,在一次私下谈话中,选择了部分坦白。
“陈姨,实不相瞒,我此行…确实带有任务。我的父亲,名叫何建国,是1973年,在鹏湾,帮助江雁小姐…偷渡到香港的那个‘何叔’。”
陈姨闻言,浑身一震。这件事,江雁的养母江凤曾对她简单提过,那也是改变江雁命运的关键一夜。
何维新继续道,语气诚恳:“我所在的部门,对江雁小姐没有任何恶意,只有敬佩和合作的诚意。我们深知她生意重心在美国,香港目前情况也特殊。我们只是希望,能在不影响她的前提下,与她建立一种…友好的沟通渠道。国家现在百废待兴,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和支持。”
陈姨看着何维新,久久不语。她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中国人,对内地有感情;同时,她也是一个极度忠诚的人,一切以江雁的利益为先。回想起与江雁相处的点滴,她深知这个看似冷艳的年轻雇主,内心深处始终保有着一份家国情怀,绝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觉得,或许…江雁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一个与故乡重新连接的、高层次的渠道。
“维新,”陈姨终于开口,神色严肃,“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能替雁小姐做任何决定。但是…我可以为你和她的会面,创造一次自然、安全的机会。至于谈不谈,如何谈,完全由雁小姐自己决定。”
“我明白,谢谢陈姨!”何维新眼中闪过感激与希望。
一颗可能影响未来商业格局,甚至牵动更深层次合作的种子,就这样,在这个看似平常的下午,于维港花园酒店顶层的厨房里,被悄然种下。
香港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序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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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979-赴美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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