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错的夜

筒子楼隔音很差,楼上夫妻的争吵声、隔壁电视里的欢声笑语,混杂着公共厨房飘来的油烟味,构成了一幅嘈杂的市井图景。江烬濡躺在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双眼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晕开的污痕,一动不动。

姐姐江渝洛出门前,特意换上了那件她最好看的裙子,还对着水房那块破镜子涂了点淡淡的口红。他知道她去了哪里——“夜宴”,那个听名字就与这破旧筒子楼格格不入的地方。她说那是份正经工作,只是端茶送水。可他不是小孩子了,一个需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深夜工作的“服务员”,能有多“正经”?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姐姐身上那点廉价的雪花膏味道,混着他自己那无法控制、偶尔泄露出的,带着焦躁与不甘的Alpha信息素——像烈日下锈蚀的铁,沉闷而尖锐。他闭上眼,白天姐姐那句“对不起……姐没本事”和她强装轻松的表情,反复在脑海里切割,比任何物理疼痛都更难忍受。

他恨自己的无能。一个Alpha,本该是家人的依靠,是顶梁柱,如今却成了拖累,连累姐姐放弃前程,走进那种地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仿佛成了一张冰冷的嘲讽状,时刻提醒着他的处境和这份恩情的沉重。

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几乎要炸开的闷气。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木窗。夜风裹挟着楼下栀子花过分的甜香和垃圾堆隐约的酸腐气涌进来,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晕彩。其中最为耀眼的,就是市中心“夜宴”所在的方向。

那里灯火辉煌,是他无法想象、也不敢细想的世界,却囚禁着他唯一的亲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在荒芜的心底疯长,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转身,环顾这间除了床、桌和一个旧衣柜外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堆他收集来的旧收音机、电路板和零散工具上。这是他唯一的爱好,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换点钱的技能。

可是,靠修理这些破烂,何时才能凑齐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学费?何时才能让姐姐离开“夜宴”?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幼兽。

楼下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夜更深了。他知道,姐姐此刻正身处于那片他看不见的浮华与危险之中。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

这种认知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理智和骄傲。

他必须变得强大。必须有钱。必须让姐姐离开那个鬼地方!

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胸腔里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闷气,摔门而出,想到巷子口吹吹风,至少离“夜宴”那片刺眼的光晕近一点。

刚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就看到昏暗的楼道口堵着几个人,还有散落一地的行李。一个穿着明显价格不菲的白色运动服、踩着崭新耐克鞋的少年,正梗着脖子跟一对衣着体面、面色铁青的中年男女对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属于富裕阶层Alpha家庭内部矛盾的信息素压力。

“我说了不念了就是不念了!你们管我住哪儿!”少年声音带着变声期尾声的沙哑和十足的叛逆。

“竟修!你非要气死我们是不是?这什么地方?这屋里刚死过人!晦气!”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又气又急,语调尖锐。

“死了清净!正好没人吵我!”叫竟修的少年毫不退让。

任竟修。

江烬濡心里冒出这个名字,以前似乎听街坊提过一嘴,说是任家那个被惯坏的小儿子。他本想绕开,却被任竟修他爸拦住。

“小伙子,”男人尽量维持着风度,但眉宇间满是疲惫,他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帮个忙,把这些……搬上三楼。我们……就不上去了。”

江烬濡看着那几张钞票,足够他和他姐大半个月的菜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弯腰,开始扛起地上那些沉甸甸的、与这栋破楼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和电脑箱。

任竟修瞥了他一眼,没阻止,也没感谢,自顾自拎起一个轻便的背包,跟在他后面上楼。

三楼,就在他们家斜对面。那间房空了有段时间了,之前住的一个孤寡老人,上个月刚在里面去世,据说发现时都过了好几天。楼里的人都嫌晦气,一直没租出去。

江烬濡把行李堆在门口,接过钱,指尖能感受到纸币崭新的质感。任竟修的父母在楼下又喊了几句,无非是“后悔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逞强”之类,最终还是在引擎声中离去。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着。任竟修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散发着陈旧木头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门。他看起来比江烬濡略矮一点,更瘦削,眉眼间有一股养尊处优的精致和此刻拒人千里的冷漠。

“喂,”任竟修忽然开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烬濡洗得发白的T恤和旧球鞋,眼神里没有鄙夷,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察,“你住这儿?”

江烬濡“嗯”了一声,不想多言。

“那正好,”任竟修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任竟修,八三年生的。”

八三年,和他一样大。江烬濡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江烬濡。八三。”他报上名字,算是回应。

“行,记住了。”任竟修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他这个年纪没在上学,只是随口道,“这破地方……晚上没什么怪事吧?”他指的是这间“凶宅”。

江烬濡看了他一眼,看到对方强装镇定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死人不比活人可怕。”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说完,转身就回了自己家,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楼道里隐约传来任竟修拖动行李、笨拙地收拾的声音。江烬濡低头看着手里那几张崭新的钞票,它们散发着油墨和另一种生活的味道。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有人为了念书拼尽全力却求而不得,有人却轻易将唾手可得的机会弃如敝履。有人为了生存挣扎在泥泞,有人却主动跳进泥泞,只为赌一口气。

他将钱仔细收好。这是姐姐今晚在“夜宴”强颜欢笑的报酬,也是那个叫任竟修的少年,用来购买短暂“自由”的代价。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姐姐在浮华场里煎熬,隔壁搬来了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叛逆富家子。而他自己,前路依旧一片迷雾。

但指间的钞票真实而冰冷。它告诉他,无论多么不堪,活下去,弄到钱,才是眼前最硬的道理。

他再次走到窗边,死死盯着“夜宴”方向那片绚烂而冰冷的光晕,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双年轻却已染上风霜的眼睛里,之前的迷茫与颓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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