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到了春夏之交，林染住的小区延出去一条胡同，两旁的槐树都开花了。天暖了，风软了，人心也跟着一串串白色的小花浪起来了。

林染参演的第一部剧《凌烟传》六月底要进行第一场公演。这是剧团的自制剧，讲的是才子佳人的老故事。可是团长关玥在三月上旬看过一次排演后认为剧情太温吞了，可以有些突破。于是剧本经过二次修改，变成英雄美人的老故事。关玥还是不满意，认为不新颖。几次反复，剧作组头秃，心力交瘁，直到其中一个小孩提出，加个忠心耿耿的副将、副将也爱美人、最后为了成全二人而牺牲自我的狗血支线后，关玥终于点了头。经过几次筛选，副将这一角色落在了林染的头上。

剧团上下百十号人都非常兴奋，因为林染刚进团就因搞错性别而闹出不少笑话。那时林染刚进剧团，有天傍晚去厕所，冬天天黑的早，灯又坏了。她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一个小姐姐，小姐姐打眼瞄了一下脱口而出：“诶呀对不起，走错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猜测林染是女同。等多数人见到真人后，林染中性的打扮、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更加坐实了人们的猜测。

这个角色简直是为林染量身打造，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盯着，一方面想了解她这位“特招”的实力，另一方面都在好奇她会怎么处理和女主角的感情戏。

女主角叫叶明明，芭蕾舞出身。性子古灵精怪，长得像五月白色的丁香花。一米六的个子，小巧玲珑，跳起舞来像一只轻盈又活泼蜂鸟。叶明明第一次见到林染，就觉得此人不是俗物。一来因为自己热衷探听八卦，二来是因为林染与众不同的“异类”感。听到和林染有对手戏，叶明明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庭广众之下向林染投去直白探究的目光。林染当时站在角落里，无视了人群的窃窃私语，但却和叶明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接下来的排演，林染的一举一动顺理成章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既然是主角，林染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在舞台上清晰而富有感情的念出台词。林染对此一窍不通，倍感压力。

这天排演结束，林染拿着台本发呆。叶明明凑过来：“你在忙什么？”

林染合上剧本问：“剧团有台词老师吗？”

“有啊。你想练台词？”

“台词、肢体、情绪协调不好。”

叶明明俏皮一笑：“这才三天，团长还没来看。看了之后她会给你找老师的。只不过她太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如果你着急，我带你去隔壁话剧团看看？”

林染低头看着她，还真是那种可以捧在手心，扑扇翅膀会掉落金粉的小仙子。

二人潜入话剧团小剧场的时候正是傍晚十分，夕阳拖着温柔的光影透过窗子照进来，窗外槐花随风轻动，甜香阵阵，沁人心脾。

小剧场是个可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一般初步成型的剧目都会先在这里进行打磨。现在正值饭点，剧场稀稀拉拉没几个人。

林染认为擅闯他人境地不是明智之举，但叶明明信心十足、满怀诚意的样子又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来。

话剧，在林染眼里是带着“圣光”的艺术形式。没有夸张的舞台音效，没有华丽的灯光布景，几乎完全依靠演员的表演带动观众入景入情。但凡出现任何细小纰漏，都会暴露在观众面前，想要挽救只能看临场经验和演员功底。影视剧NG了可以重来，话剧，不允许。但这也正是话剧的魅力所在，没有人能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状况：忘词？走位错了？道具没拿回来？或者单纯因为演员今天情绪不好，呈现出了不一样的角色气质……这种不确定性，加上输出与接受的同步性，可能是部分演员迷恋话剧的原因之一。

日暮的光斜照在舞台上，宁静又神秘。林染不知道怎么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她走向舞台。许久以来，她一直认为只有舞蹈才能表达自我。随着阅历和心境的变化，越发感觉舞蹈对于她情绪表达的局限性。她开始刻意训练自己学会隐忍，用积极的方式消化负面情绪，遇到不理解、不接受的观点，学习与原有的认知进行调和，舞蹈的情绪表达方式对于现在的自己，说不上哪里不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另一方面，受大学专业的影响，在她的感知中，汉字的表意性比肢体语言流传的更久、表达的层次更丰富，受众的认知度也更高一些。

林染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你们找谁？”

这声音！

就像是儿时看过的译制片中那些自持矜贵的男主角，仅用声音就能撑起整个画面。

林染转过身，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人站在暮光中。有那么一瞬，她脑海中忽然略过起去年夏天里的某个时刻。男人逆光走来，直到停在眼前，林染才看清了他的样子。眉骨高远，眼含英气，鼻梁挺直，鼻头偏大，但更显阳刚威武之气。神情肃穆，仪态飘逸不失矜重，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叶明明道：“我们是旁边歌舞剧团的演员。”

“我知道，年会的时候见过你。你们来这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个老师帮忙带带台词。”

“你们应该去找关玥团长，团员私下找台词老师不符合规定。”

林染心凉了半截。

叶明明完全没被影响，甜笑着说：“我叫叶明明，她叫林染。帅哥您怎么称呼？”

那人看了林染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罗毅然。”

叶明明喜出望外，伸出手：“久闻大名！林染，这是咱们话剧团的台柱子。”

林染笑了笑，“您好。”

罗毅然点了点头，“今天晚上没有排练，你们没什么事就不要在这里逗留了。”

“罗……罗老师，是这样的，林染她刚进剧团，台词不太好。但是这次的新剧目她还要挑大梁，台词多，任务重，时间紧。我知道私自找老师不合规，但是今天能碰到您也是缘分啊，谁不知道您团里的台柱子，您看能不能？”

“不能。”

林染拍拍还要说话的叶明明，劝道：“不合规矩的事不要做，别给人家添麻烦。”

叶明明努努嘴，柳叶一样的眼睛微微瞪大：“国艺这周末的《风月无边》我有票但是没兴趣，林染你去吧。没人教咱，咱可以自己先感受一下艺术的洗礼啊。”

林染懵懵懂懂，被叶明明拖着走。

“等等。”罗毅然叫住了她们：“你们公演什么时候开始？”

叶明明在罗毅然背后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转身又一脸真挚：“罗老师，左右今晚上咱们都没排练，您还没吃饭吧？火锅、烧烤、小龙虾您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