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姥姥家回来已经快10点了。

林染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文艺节目扎堆播放，几路明星从这个卫视跳到那个卫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王允从小卧室出来，倚着门：“吃得不好啊，没精打采的呢？”

林染指着电视：“站在你旁边那个小花，是导演捧上来的吗？”

“不是导演，是个煤老板。那老板特别迷信，找的大师算出这个小姑娘的八字、面相旺自己财运，然后就供起来了。”

林染咋舌：“有意思。”

王允坐到沙发上，笑着问：“不然你去算算？我知道有一位先生是真的很厉害，算的准。”

“圈里特别迷信这些？”

“面相到是其次，主要是风水。各个制作公司，不论大小，都非常重视这个。有多大作用不好说，多半就是求个心理安慰吧。”

林染扭头看王允，郑重其事的样子：“我特认真的问你，当初为什么会进这个行业？高考没考好，也可以复读啊。是因为当时有人说你长得好，嗓子好，可以当明星然后把你说心动了吗？”

王允纳闷这个事儿怎么就过不去了呢：“这问题有意义吗？”

林染叹气，从实说来： “我三姨家的孩子是个高二的小姑娘。今天跟我说不想考大学了，想参加选秀女团出道。还说是我给了她希望，让我给指导指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让她去啊。这有什么好拦着的？她又不是你孩子。”

“你这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我的亲人。万一被人骗了，学业耽误是小，人身财产安全受损是大。回头再说我没有及时制止，埋怨我的不是。”

王允不无讽刺：“你可真行。”

“你把话说明白。”

“管教未成年是父母的事，你只能在旁边建议一下。再说，你不让人家当明星，人读书没读出名堂，会怨你当时指了错路；人家当明星了，没红被骗了，会怨你没及时制止；退一万步说，假设红了，反过来会埋怨你说话丧气，没眼力价。”

林染无奈道：“所以怎么办？”

“别插嘴、别操心，管好自己就不容易了。”

林染长叹一声，仰面靠在沙发背上，灰心丧气：“我现在感觉一点都不自由。当初决定离开家闯荡世界，什么都没想，就是想出去看看，经历另一种人生。可是当我那妹妹说出，是你给了我实现梦想的希望——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个，这个帽子太大了，承受不起。”

“这是你以后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之一，也是无解的问题之一。”

林染恍然：“天啊，我真是傻，身边有个现成的！来来来，请拥有千万粉丝的王允先生讲一讲，如何发挥一名公众人物社会道德的正向引导作用？”

“把自己做好就行了。管不了那么多。”

“这不行吧？太不负责了。万一小姑娘们，尤其是未成年的，以你为榜样，放弃学业誓闯娱乐圈，怎么办？”

“闯啊！有能力就一起站在舞台上，没能力就被社会淘汰。”

“家长指责你，教育者批判你，孩子不好好学习一天就想着追星进娱乐圈，这样的明星能追吗？”

“爱追不追，又不是我强迫的。”

“公众会要求你发声，至少要说出孩子应该以学业为重，工作族应该以工作为重。”

“放屁。”王允不屑一顾。

“哈哈哈哈！”林染放声大笑，“诶唷，真的采访你不敢这么说吧。”

“不敢。”王允认怂，自己都笑了，“那些假模假样的套话，说了也是白说。是那好孩子，你什么都不说人家照样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那孩子，你就喊破了嗓子都没有用。人生是自己的，想怎么折腾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让我什么都负责，我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功能。比如说，有粉丝抱着我的照片，半夜爬上我公司的顶楼喊‘我爱你王允，你不来见我，我就跳楼自杀’。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

林染听过姚司司说过这件事，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没去，我知道。”

“如果是你的粉丝呢？”

“如果是我，我可能会去。好歹做一些劝解吧。”

“好。你去了，她不死了，因为心愿已了。第二天，其他的楼顶上又出来了好几个你的粉丝，喊着你不出来，就跳楼。”

林染一怔，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那，那就不见。”

“不见？粉丝脱粉，公众指责，舆论压迫。说你没有心，说你冷血，说你没人性。”

林染面目扭曲：“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难。”

王允摇摇头：“不难，一点都不难。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样的局面，记住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情，讲理是永远都讲不清的。如果被道德裹挟，被粉丝牵扯，被媒体打压，还是一句话，做好自己。该吃吃，该睡睡，自己活得好，让不想让你活得好的人上火去吧。”

“这会被骂自私吧？”

“我是个艺人，做好自己的本分，问心无愧就行。”

林染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为什么对卫齐煌的事情那么强势？”

“因为那时候还年轻，掌握不好度。”

*******

初四一早，王允做好了饭叫林染起床。这几天都是这样，林染起初不好意思，后来也就适应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适的感觉了：有人给做饭，真是天大的福气。

饭桌上，林染把一年来攒的钱交给王允：“这卡里的钱，应该够去年酒店的房费和首都房子半年的租金。你拿着，我按月往里打钱。”

王允迟疑了半秒，然后接过银行卡：“有心了。”

林染很开心，觉得王允很体谅她的用心，“你几点的飞机？”

“十点半。”

安安静静吃完饭，林染站在水池边洗碗。王允也不言语，就在一旁看着她。他觉得林染变样了，一年前的是只尚未成年的母鹿，现在的她拥有强韧的毅力和可以自控的力量，自信、开朗、骄傲，而且……似乎也更爱放声笑了。

“林染，如果我们俩在这里生活，就像普通男女朋友那样，结婚生子。你去教辅机构当语文老师，我呢，就租个门市房，教教吉他。是不是不挺好的。”

林染吟吟笑道：“我前男友说过类似的话。”

“哦？那……英雄所见略同。”

“我就是听他说完这些后，决定分手的。”

王允呵呵一笑，也不尴尬。

“幸好没在一起，不然有的吵啊……”林染擦擦手，一脸释然：“我想好了，咱俩以后就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你看怎么样？”

“我提个意见，以后说话不要带反问或者疑问。我特别受不了你这样……你都决定好了，干嘛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呢？”

林染脸色不好看，径直走过王允身边：“行李收拾好了吗？”

王允看了一眼手表：“我这就走。”

林染负气地把王允的背包从卧室拿到门边：“一路顺风。”

王允走过来，和林染面对面站着。

林染偏着头，望向窗外。她记得以前书上说过，男人一旦惹你生气，再好看都不顶用。

王允神情落寞，直言：“你这个脾气，真的需要有人磨。”

林染咬着牙：“嗯！庆幸那个磨我性子的人不是你。”

王允胸口憋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回剧团了告诉我一声，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不要找叶明明。罗毅然是个没什么背景又没担当的男人，不用深交。”

林染强忍心中愤怒，嘴唇微微张着，睁大了眼睛，一遍遍默念这是自己的恩人不是男朋友，不要耍脾气不要较真不要反驳，耐心听着就完了！

王宇却好似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温和又包容的语调：“林染，我们打个赌吧？”

林染没表情地看着王允。她总是不明白这个男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林染忽然觉得，在王允的世界里，似乎只把自己当做他认为的样子。

“十年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王允眼神真挚，透过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看到十年后的光景。

林染心里顿时兵荒马乱，一时酸甜苦辣百转千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心里又生出了希望。思想来去，两个人之间更多是试探和牵扯，隐忍和不舍。也有幸福的时候，但始终压抑克制不得释放。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非要这么折磨彼此，真的太苦了。林染越想越委屈，声音发抖着问：“怎么说？”

王允笑了，苦涩又无奈，他擦去林染脸上的泪：“我赌，会在一起。”

林染的眼泪成线低落：“渣男……大骗子。”

王允的眼睛也红了，他当然理解林染的感情，但是阻碍两个人的不止是工作，还有自己的心墙——这道坎儿什么时候能说破，能不能说破都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砸门声！两人错愕地一齐看向单薄的老铁门——

“三姐！给我开门！我跟我爸妈吵架了！我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林染惊慌失措，很快又镇定下来，她稳住情绪，眼泪还挂着。她快速地对王允比了一个“嘘”，示意假装家里没人。

王允指了指手表。

林染点了点头，给了个ok的手势。

门外又传来许宝君撕心裂肺地喊声：“三姐你快开门啊！都快九点了不至于还没起床吧！我要冻死了！”

僵持了两三分钟，门外终于消停了。

两人刚要喘口气，林染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王允示意林染不要动，继续保持现状。

许宝君只穿了一件风衣外套，帽子手套都没戴，脑门冻得冰凉，双手通红，只能不停哈气取暖。她趴在铁门上，满脸不解：“手机都不带就出门了？不应该啊。三姐！林染！林染林染林染！在不在家啊，你不在家我就一直等着你！”

“吵什么啊！大过年的鬼哭狼嚎，那么晦气呢！赶紧走！”是对门的邻居。

许宝君不乐意地切了一声，裹紧衣服坐在地上。

门这边，林染已经忍不住了。她了解许宝君的性子，耍起来也是犟驴一头。已经九点半了，从家里打车到机场要30分钟，不能再耗下去，王允必须走了。

林染踮起脚尖，在王允耳边悄声：“在门后面站着，我一出门你就把门带上，五分钟后再出来。”

王允了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内心突然涌出一股难抑的冲动，摁住林染的后脑勺，在额头落下重重的一吻。

林染又惊又喜，但是现在完全没有时间让她做回应。而且自己的头像核桃一样，差点被他挤碎了。她有些害羞地躲开王允的目光，慌里慌张地把他往门后推。王允也没来得及细看脚下，不小心绊倒了之前扔在门口的背包，他重心不稳往后仰，林染心急火燎地伸手扯，两个人像默片中的喜剧演员。可动作再轻，架不住铁皮门隔音效果不好啊！

许宝君听到了动静，她是倚着门坐地上的！继续锤门：“你在家为啥不给我开门！开门啊！你什么情况啊？在家为啥不开门——”许宝君突然一个灵光乍现，眼如铜铃，脱口而出：“你藏男人？！”转念一想，这个人可能是她认识的！不然不会连门都不开……那就是说，就是说……那个人是、是！许宝君心脏狂跳不已，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刚要砸门，林染出来了。

林染震怒，一把拽起许宝君的领子：“你干嘛呢？穿这么少做妖啊？上天啊你要！快点跟我回家！下楼！起来！”

门已经关上了，许宝君当然没有看清里面是谁。她发怔似的看着林染，眼神不对焦，人被拎着往楼下走。到了楼道门口，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近乎咆哮道：“那个人是谁？他是谁？三姐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王——”

“是你大爷。”骂人话脱口而出，林染从没觉得‘你大爷’这三个字这么畅快上口。

许宝君一脑门子问号：“我大爷？我大爷是谁？你爸？那是我大姨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