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是他

话音刚落,船舱里就传出几声咳嗽,可见里面确实有女眷。

汪博深低头想了片刻,道:“说起来你不要笑,我刚才觉着这鱼实在是可怜,它即这么大,在河里必然活得久了,想来不是个鱼王,就是个河主,不如饶它一命如何?”

高柏辉哈哈大笑,道:“我看它该是个鱼精娘子,所以你要等她日后变成美人来报恩?”

高柏辉虽比汪博深年纪小些,却常在风月场上混迹,平日说话也没个遮拦,故此一开口就有这话,汪博深听了唯有笑笑。

正尴尬间,就听见船舱里有人道:“柏辉,既然汪公子好心,咱们就把那鱼放了生吧。”

高柏辉听了,忙命船夫放掉那鱼,大鱼一入水,立刻摇动尾巴,打了个旋,这才朝河水深处游去。汪博深正望着河面出神,就听见一声竹帘响,回身再看,原来是船舱里出来一个人,虽然男装打扮,然那种芍药带露、艳光逼人的神采,不是徳琳是谁?

尤其是她的手腕子上,还套着个红色的玛瑙珠子,愈发映衬的皓腕雪白,汪博深的目光不由随着她的手转,蓦然间才警觉起来,觉得自己这忘形的神态极为失。

他既不安、又好笑,想想不能再待下去,否则神魂颠倒,不知会有什么笑话闹出来。

刚要开口,就见徳琳道:“多亏汪公子指点,否则差点犯了大错,如今能将那鱼儿放还,总算能弥补了。”

汪博深定定神,笑道:“也没这么严重,小姐万不必放在心上。”

汪博深本来欲走,奈何高柏辉觉得和姐姐在一起玩,一来无趣,二还要时刻迁就她,不如把汪博深请入船舱,如此一来,徳琳就不好再使性子、摆威风。

哪怕她不乐意,当着客人的面,必不好多说。

汪博深推辞再三,只好弃岸登船,于是三个人乘那小船,缓缓又朝东驶去。

小船行过一座石桥时,就见两边的汉白玉桥栏杆上,隔不远就是个狮子绝雕,汪博深指着那桥道:“我逛这里,回回必走此路,有一多半是为了摸这些石狮子,那狮子雕得跟小孩儿似的有神气儿!”

高柏辉道:“可见天朝大国,连寻常石桥上都有这样不寻常的技艺!上次我听阿玛讲,宫里来了个意大利人,专门教奴才们做西洋画,我说咱们大清朝什么没有,他们这些玩意,到底不行。”

汪博深不以为然,道:“洋人的东西,也自有他的好,比如形态逼真,色泽艳丽,以前康熙爷时,传教士郎世宁等还专门以此画技供奉内廷。”

其实高柏辉并不见得真认为油画不好,可他是个少爷脾气,最不喜欢被人反驳,就道:“那些画儿我也见过,不过了了。”

汪博深也是个执拗性子,一言不合,便不再出声,徳琳并没有见过什么西洋油画,她是个好强性子,一物不知,引以为耻,并不肯开口相问。

奈何眼见得两个人都不吱声,忽见岸上正热闹,计上心来,指着外面笑道:“快看!”

大家不由引颈探头去看,原来是一人牵着牛过街,谁知那牛走到路中央牛脾气就上来了,怎么拽缰绳也不肯挪动一步,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只好绕过他们,牛主人只好不停地给过往车辆陪笑,一面憋足劲扯绳子。

奈何那牛四蹄稳如铁柱,依然纹丝不动。

徳琳此刻才说:“我就是这牵绳子的人。”

这话一出口,汪博深头一个忍不住大笑起来,高柏辉则有些不好意思。

眼看着内城将近,汪博深也登岸离别,临去时,听见高柏辉长舒口气,叹道:“前些日子急得热锅蚂蚁般,前天心事一了,今儿终于能敞开来玩。”

汪博深不由接口道:“既如此,令姐也放心了。”

这是一句普通见情的话,可高柏辉心头一动,想:还赌债那件事极隐秘,难道他知道徳琳也参与其中?听口气,像是了解的还不少。

于是他双目直望汪博深,露出怀疑试探的态度。

这一下,玲珑剔透的汪博深自然了解,他笑道:“你想问什么,尽管说。”

高柏辉奇道:“那宝物,可是你赎来的?”

汪博深点点头。

非亲非故,平白拿出一大笔白银助人,即使在出手阔绰豪爽的高柏辉看来,也是极匪夷所思。

他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心思,至少要明白是“为什么”,然而觉得这样讲话,质问的意思更甚。

况且他做贵公子久了,从来都是别人谢他的份儿,万没有欠人如此大人情的时候。

所以尽管满脸疑窦,话却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同时汪博深也觉得他假如开口问,未免看轻自己的为人,笑道:“区区千金,莫非有所企图,才肯出手?”

高柏辉大窘,忙道:“是我鲁莽!”

话刚说完,汪博深仿佛不肯多讲似的,抱手施礼,转身扬长而去。

只留高柏辉一个站在岸头,思前想后,这才登船。

回船后,柏辉少不得将事情重叙一遍,徳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松口气道:“原来是他!”

早先她也看出秀怡撮合自己和蒋继善的念头,就怀疑这事是秀怡透露给了兄长,好让蒋继善有献殷勤的机会,万没想到这事到头来和蒋氏无干,所以她才觉得心头一松。

然汪博深虽是个良善君子,不会向高家讨要人情,可依徳琳的性子,既然知道了来龙去脉,便不好对此装聋作哑,将来必然要设法回报,方能安心。

同时,她也忍不住去猜:何以相识不久,才见过两次面,汪博深就如此出手相助?

这样想着,面颊就微红,谁知高柏辉此刻再忍不住,说:“姐姐,我想那汪公子,必然是喜欢你才如此。”

徳琳啐他一口,说:“以为都像你,豪掷千金买一笑?他本来不欲人所知,不小心才走漏嘴,否则那天送还宝物,也不至于连只言片语都未留。”

高柏辉笑道:“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徳琳气道:“要许也是你去,这件事到底不还是为你?再胡说,小心我到阿玛那里告状!”

柏辉吐下舌头,露出极怕的样子。

徳琳接着说:“不要再提这事,我自有主张,反正你记着,以后少在外面惹祸生事,多下点功夫在差事上,否则逍遥自在到老,回头见了阎王,说是我阳世里走过一遭了。问你阳世里做点啥?啥也不做!这样的话,做鬼都没有意思!”

柏辉有些懊恼,奈何他还是有些怕徳琳,只好回嘴说:“今天那鱼勒得我手都疼了,都是你非要撺掇着我不放手,反正就你厉害,就你有抱负!”

徳琳抿嘴笑道:“果真我是个男子汉,必然会做出番事业!”

柏辉笑道:“如果你真像男人那样能干,只好嫁个没用的姐夫,非如此才能显你的长处,不然,两人针尖对麦芒,日子必然不好过。”

姐姐真的恼怒,柏辉这才闭口。

等到船舱中安静下来,徳琳心中原有的疑团,此刻终于有空细想。

她想汪博深何以得知他急需银子的事儿呢?那必然是秀怡告诉他的,因为汪家如今暂借蒋府的房子住,两家亲眷们肯定走动频繁。

这个秀怡也真是,闺阁中的秘闻,竟然毫无顾忌,统统诉诸不相干的外人,还是个男子,但如此一来,也说明他和她见面说话都极容易的,也必然很有交情。

念及此处,徳琳心头浮上一丝怅然若失的情怀,又觉得酸溜溜的,滋味很不好受。

再说汪博深回至蒋府,沿着花园走向他家借住的院子,一路上想起徳琳那呖呖莺啭似的声音,真个令他心醉不已。

前些日子,秀怡闲时偶尔透露那事,只说个大概,汪博深便想起几次见徳琳,皆留下明智通达、心思灵敏的印象,那种气度雍容和深入骨髓的玲珑,一看就是官宦人家富养出来的千金。

这样的一位心高气傲的小姐,为了家事才低眉垂首,去管人借钱,必定是徘徊良久才下的决心。

他这才出手,默默地叫人把宝物赎回送去,并对经手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切记不要走露风声,一来他怕这事传出去说不清,误了徳琳的名声,二来也不想落个高攀的把柄,免得有人讲他诚心巴结主考官,图得就是春闱折桂。

没想到今天一时疏忽走了嘴,那高氏姐弟是如何冰雪的人物,再装傻就未免虚伪。

他这才痛快承认,亦不肯多提此事,免得被人误会他有所企图。

这样想着,就走到花园尽头。

蒋氏起居豪奢,花木园林之胜别有洞天,从小道的一端望去,就见那满树的海棠花一堆堆的犹如云海,在太阳照射下真是个溢彩流光。

春风一吹,地上细细密密的都是花瓣,倒好象一层粉色地毯。

汪博深正出神,忽见蒋府一个管事过来,老远就立住脚说:“汪少爷,原来您早回来了,汪老爷找您呢。”

他点头过去,走进管事时便探手入怀,从口袋中摸块碎银子递向对方。

“汪少爷,为啥?”管事奇道。

汪博深笑道:“昨天你来送东西时就该拿去,后来我忘记掉了。”

他们汪家借住蒋府这段日子,虽说自带丫鬟管家,很多琐事难免拖赖蒋氏。兴许蒋家主人不曾有话,但因为蒋府人多嘴杂,下人们平白被指使,必定有人不乐意。

偏偏他父亲汪啸韬名士气派很大,总觉得两家交好不必顾忌这么多,于是细节上难免粗疏,很多事反而要儿子出面周全。

等他回到家,却见父亲正在牢骚,说:“现在做官的,哪个不是瞒上欺下?只会做喜鹊,不肯当乌鸦。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改天我把手本递上去参他们一本,看皇帝如何发落!”

言罢见儿子回来,不再提朝局,道:“快看我新得的一个爱物!”

说话间,就从只考究的木匣里取出本手卷,这玩意外面是蓝地花鸟绰丝包衬,羊脂白玉卷轴,珊瑚插签,拔去插签摊了开来,是宋徽宗的御题。

汪老爷子笑眯眯道:“如何?花了老鼻子价钱才买来。”

汪博深接过去细看一下,东西是精致,却是仿的,依着他的性子,这样的赝品即使再好,亦不入眼,是宁可不要的。

不过他不肯拂人美意,唯有笑笑说:“父亲必然不会看走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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