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雀烬(上)

建元十九年惊蛰,建康城的雨下得格外早。

萧明琬握着鎏金手炉站在朱雀台边,玄色翟衣被雨水浸出暗红花纹。八岁的幼帝萧昀缩在她袖摆下,玉旒磕在青砖上发出细碎声响。

"阿姊,铜驼街的槐花开了吗?"孩子攥着她的云锦袖口,指尖沾着未干的朱砂——那是半个时辰前,他在《山河社稷图》上胡乱按下的血指印。

萧明琬望着远处翻滚的黑云,朱雀门城楼上燃起的狼烟像条垂死的蛇。她忽然想起永初三年那个雪夜,谢玦裹着狐裘蜷在长明宫阶前,睫毛上凝着霜花:"琬琬,等朱雀门的槐花开满十次,我就带你去北境看白鹤。"

而今正是第十个花期。

"陛下看错了。"她弯腰替幼帝扶正十二旒冕,金丝掐成的龙纹硌着掌心,"那是北燕摄政王的玄甲卫在焚城。"

话音未落,玄武大街传来瓦当碎裂的脆响。三百重甲骑兵踏着青石板疾驰而来,为首者青铜面具在雨中泛着冷光。萧明琬看着那柄熟悉的鎏金错银剑,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十年前寒江沉的不是剑,是未亡人。

……

**永初三年·鹤鸣**

十二岁的萧明琬抱着《鹤经注》穿过回廊时,正撞见廊下煮茶的少年。

青瓷盏里腾起袅袅烟霭,那人广袖盈风,指尖拈着片墨色鹤羽。她记得三日前初到鹤鸣书院,山长说谢氏嫡子谢玦因体弱寄居在此,却不知这病秧子竟生得这般容貌。

"公主也爱读徐勉的残卷?"谢玦忽然抬头,眼尾泪痣在晨光里晃得人心颤。他袖中滑出半卷泛黄书册,正是《鹤经注》的第七卷。

萧明琬攥紧袖中密信。三日前暗卫来报,北燕细作混入鹤鸣书院,接头信物正是半枚青铜鹤符。此刻谢玦腰间玉佩在风中轻晃,赫然雕着半只引颈长鸣的鹤。

"谢公子可知'鹤鸣九皋'下一句?"她故意将书卷碰落在地。羊皮纸散开的刹那,谢玦突然握住她手腕,温热的呼吸掠过耳畔:"声闻于天——就像公主此刻的心跳。"

廊外惊起一群白鹤。

后来很多年萧明琬都在想,若那日没有拾起他遗落的玉珏,是否就能避开这场焚尽山河的劫火。青玉雕成的燕子在掌心泛凉,背面刻着蝇头小楷:愿为双鹤,清唳九天。

……

**永初三年·寒江**

暮春的寒江总泛着股铁锈味。萧明琬赤足踩在青石板上,看谢玦用枯枝在沙地画阵型图。江水漫过他雪白袍角,远处传来艄公的号子。

"若是敌军从鹿鸣谷奇袭..."她故意将石子推往东南。谢玦忽然按住她手背,枯枝在沙上划出凌厉弧线:"在此处布火牛阵,待其辎重过半时截断归路。"

萧明琬望着少年冷峻的侧脸。三日前她亲眼见谢氏商队从北境运来三百车硝石,而此刻沙盘上演示的,正是三月后寒江之战的雏形。

"阿玦想做卫青还是霍去病?"她将玉燕钗掷入江中。谢玦解下玉佩系在她腕间,冰凉的玉料贴着脉搏:"我要做公主手中最利的剑。"

残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柄交错的长戟。谁也没注意对岸芦苇丛中寒光一闪,北燕斥候的箭镞正对着谢玦的后心。

……

**永初三年·碎玉**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萧明琬摸进了谢氏别院。

月光将青瓦照得惨白,她贴着墙根挪到书房窗下。里间传来瓷器碎裂声,谢氏族老苍老的声音混着咳嗽:"...必须在大婚前送走...北燕使臣..."

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嘴。谢玦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指尖却烫得惊人。他将她拽进假山石洞,洞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为什么偷听?"他声音发颤,腕间青筋暴起。萧明琬摸出那枚青铜鹤符,冰凉的纹路硌着掌心:"北燕要的不是和亲公主,是南梁十二州的布防图吧?"

谢玦瞳孔骤缩。

萧明琬忽然的笑起来,月光透过石缝照在她唇间:"谢公子教我的火牛阵,用在自己族人身上可还顺手?"

玉珏落地时发出清脆裂响。谢玦弯腰去捡,却见萧明琬袖中寒光一闪。他本能地侧身躲避,整个人向后仰去——

假山外是百丈悬崖,寒江在月光下泛着银鳞。

下坠的刹那,谢玦突然将半枚玉珏塞进她掌心。夜风卷着他的叹息散入江涛:"等朱雀门槐花再开……"

惊雷炸响,萧明琬从回忆中惊醒。

朱雀台上已燃起烽火,玄甲卫的箭矢如蝗雨般钉在描金柱上。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半枚染血的玉珏背面,永初三年的刻痕正在火光中淌出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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