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烬雪逢春

永明七年的倒春寒来得格外凌厉,建康城外的残雪裹着新柳的嫩芽,像极了未及咽下的泪珠。

谢琰策马行过朱雀桥时,望见城头新换的北朝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沾着暗红,不知是朱砂还是干涸的血。

三年前那场大火焚尽的栖梧宫旧址上,如今立着北朝豫章王的行辕。

谢琰的玄色大氅扫过阶前焦黑的梧桐桩,靴底碾碎半片青瓷——正是萧明凰惯用的那套雨过天青盏的残片。

"谢长史来得正好。"

豫章王亲卫撩开虎皮帐帘,帐内暖香扑面,混着西域龙涎与血腥的古怪气息。谢琰解下佩剑时,瞥见剑格处缠着的褪色流苏——是那日江心战船倾覆时,从萧明凰袖口撕落的银线璎珞。

帐中炭盆烧得正旺,豫章王把玩着青铜虎符,脚下跪着个瑟瑟发抖的乐伎。那女子抱着焦尾琴,腕间金铃随着颤抖叮咚作响,像极了萧明凰跳祭月舞时的佩饰。

"听闻谢长史精于音律?"豫章王突然扼住乐伎咽喉,"这贱婢昨夜弹错半阙《广陵散》,不如请长史示范何为嵇康风骨。"

谢琰抚过琴身焦痕,指尖触到琴腹细微的凸起。三年前萧明凰正是用这般手法,在瑶琴暗格为他传递布防图。弦动时,他嗅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琴轸处竟嵌着半粒龙脑香丸。

"殿下听好了。"谢琰拨动宫弦,奏的却是《凤求凰》变调。帐外忽起骚动,亲卫的惊呼与兵刃相交声混作一团。乐伎突然暴起,焦尾琴裂成两截,寒光凛凛的软剑直刺豫章王眉心。

剑锋离咽喉三寸时,谢琰的袖箭穿透乐伎手腕。女子倒地瞬间咬破毒囊,血溅在豫章王袍角的狼头纹上,恰似当年萧明凰玉玦溅上的朱砂。

"好个一石二鸟。"豫章王踢开尸首,虎符抵住谢琰心口,"谢长史既要向本王表忠心,不如去把前朝那个小孽种的头颅提来?"

****

寒山寺的晨钟惊起林间栖鸟,小沙弥推开柴房破门时,被扑面而来的药气呛得连退三步。萧玉衡蜷在稻草堆里,腕间红痣被曼陀罗毒染成青紫。三日前那场截杀,他在侍卫拼死掩护下逃至此地,怀中仍紧攥着半幅《六骏图》——画角盖着谢琰的私印。

"小施主该换药了。"老僧掀开他染血的衲衣,惊见少年脊背狰狞的烧伤竟拼成凤尾纹路。窗外忽有马蹄声急至,萧玉衡抓起药杵抵在喉间,却见来人身披墨色斗篷,兜帽下露出一截青玉簪。

"陛下要见血封喉,该用乌头而非半夏。"谢琰抛来个瓷瓶,瓶身缠枝纹与栖梧宫旧物如出一辙。萧玉衡猛然咳出黑血,染红了对方袖口暗绣的流云纹——那针脚分明是萧明凰独门技法。

谢琰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疤痕与少年背上的凤尾严丝合缝:"三年前你阿姊将半枚玉玦种在我血肉里,今日该还你了。"匕首划破皮肉的闷响中,染血的玉玦坠入药碗,曼陀罗毒液霎时沸腾如泣。

山门外传来北朝铁骑的呼喝,谢琰将《六骏图》残卷塞进少年怀中:"往生殿第三尊罗汉眼底,藏着你要的答案。"萧玉衡滚入密道时,最后瞥见谢琰执剑立于佛前的背影,恰似当年楚宫大火中护住阿姊的模样。

****

往生殿的蛛网沾着香灰,萧玉衡按图索骥,从罗汉眼底抠出个鎏金香球。机括弹开的刹那,合欢花的香气裹着信笺飘落——竟是萧明凰的笔迹。

"玉衡亲启:若见此信,谢琰当已殒命。凤玦承毒,可诛北酋。谢氏书房《水经注》卷七,夹着江防图......"

泪珠晕开墨迹时,殿外突然传来梆子声。

北朝士兵举着火把挨间搜查,为首之人拎着的正是寒山寺老僧的头颅。萧玉衡缩进供案下,怀中香球突然滚落,撞翻长明灯引燃帷幔。

火舌蹿上梁柱的刹那,有人将他拦腰抱起。熟悉的龙脑香混着血腥扑面而来,谢琰的鹤氅裹住少年单薄身躯:"抱紧《六骏图》,城西有船候着。"

朱雀桥残月如钩,谢琰的白衣在夜色中翻飞如鹤。追兵箭雨袭来的瞬间,他将萧玉衡抛向船舷,自己却迎着弩箭张开双臂。最后一支透胸而过的金翎箭上,系着褪色的银线璎珞——正是萧明凰当年没编完的同心结。

"告诉玉衡..."谢琰坠入江水的刹那,将玉玦掷上甲板,"《凤求凰》的第七变调,在..."

春潮吞没了未尽的话语,唯余半阙琴音混着血腥气,萦绕在建康城永不散去的夜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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