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掌柜领着一众侍女端着佳肴排布上桌,掌柜站立一旁报菜,音调高亢:
“翡翠清波!凤凰归巢!鱼跃龙门!白玉砖!”
温堇翩眼瞧这些菜,听着这菜名,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
这翡翠清波,其实就是鸡汤里有菠菜和鸡肉丸子,那鸡汤里的浮油和飘絮大概率被筛隔过,汤内的菠菜在金黄的鸡汤中呈现出青绿的色泽,洁白的鸡肉丸子漂浮在汤上,显得这鸡汤清润又滋补。
那凤凰归巢其实就是一整只完整的黄褐色的烧鸡用荷叶垫底,让烧鸡落坐在竹编的花篮里,显得真的很有“归巢”的感觉。丝丝缕缕荷叶的清香直钻鼻子里。温堇翩猜测这个鸡肉是先用炭火烤出黄褐的脆皮层之后,再把鸡肉用荷叶层层叠叠的裹着,在荷叶的外面糊上泥后丢入炭火炉中焖烤制成。
鱼跃龙门则实为壮观,一根白萝卜被雕刻拼凑成了龙门框的形状,立在盘子中央,而门下则是一条弯曲呈现出跃出水面的动作的炸鱼,炸鱼上还浇了流淌着的红烧汁。
名为白玉砖的山药糕放在精致的瓷碟里,宛如真的变成了几块洁白凝脂的白玉。
“寿比南山!”掌柜报出最后一个菜名。菜盘端上,是几个热气腾腾的精致蟠桃样式的包子,包子顶端都甚至还用了红曲米粉水染出淡雅粉红色,真的宛如散发着仙气飘飘的蟠桃一般。
顾伯璟疑惑地抬头望向掌柜,那掌柜识相地向前一步,深深一鞠躬道:“小的知麓王爷诞辰于冬,虽不可知是哪日,平日里麓王也不多来此地,今日能赏脸于此,所以特意让备此寿包,也是小的对王爷微不足道的祝辰。”
温堇翩一听就来精神了,期待地望向顾伯璟:“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顾伯璟没有马上回答温堇翩的话,坐着朝掌柜做了个揖:“掌柜的有心了。”
那掌柜也识相地领着侍女们退出了屏风内,屏风内又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没这么快,还有段时日。”顾伯璟替她碗里夹了一个寿包,“将到时日,我再告知你。”
“那不行,你现在说我知,我好给你备寿宴!”
“当下不能讲。”
温堇翩露出诧异的眼神,话都没有过大脑就脱口而出:“我是你夫人都不能告知吗?”
话一说完,温堇翩只想把自己的脸塞进那个寿包里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越说越乱,让她只能手无足措地把那寿包塞进自己的嘴里大咬一口。
没想到那寿包内里塞得满满的红豆馅,那红豆馅还带着滚烫的糖浆,一下子把她烫了个结实,龇牙咧嘴狼狈一番。
顾伯璟关切的看着她扇着嘴,只能借着递水之时稍微凑近点与她说:“我不是那意思……历朝历代的皇族生辰都不可随心说之,怕别有用心之人用生辰八字作恶。你当然是可以知晓,只是当下耳目众多……”
温堇翩难以预料,是这么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顾伯璟常常表现得过于得体又大方,她也常会忽略了他是一个古代人的身份,她未预料到顾伯璟也会有迷信之时。
方才还被烫得眼泪都差点下来,现在的她却不知什么由头,噗呲一笑。
看到她还能笑出,顾伯璟也放下心,也不纠结她到底笑什么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温堇翩吃得都陶醉了,不是燕妈手艺差,而是已经吃了太多天清淡的病号餐,嘴里真的快寡到半夜想去厨房偷蔗糖块吃的地步了。晟鹤楼的菜肴无论是品相还是味道,都实为优良。
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夜里还能喝着小酒,吹着小风,观着美人跳舞,时不时还能来一只烧鸡,那这美好的夜晚还能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甚至已经在开始考虑,需怎么才好开口,央求顾伯璟能晚上带她来见识见识美丽的胡姬们跳舞了。
她正犹豫着,却忽的闻到了一股咸腥的味道。她疑惑地张望着窗外的路边,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只好环视一圈屏风内的四周,依旧没有什么异样,但那股咸腥味是越来越明显了。
“怎么了?”顾伯璟疑惑问温堇翩,却也皱起眉,像是才闻到了那股味道了。
这股味道确实冲鼻,甚至有点类似于发酵的臭味。可温堇翩越闻越是觉得这股味道甚是熟悉,温堇翩已经放下碗筷,想起身了去寻。
此时,屏风外传来了塔达闷闷的声音:“老翁,这个我们可不要……”
“阿乘,”顾伯璟放下碗筷朝屏风处轻唤了一声。
屏风外的身影立即起身转身进来,跟班的阿乘毕恭毕敬一作揖:“小的在。”
“外面怎么了?”
“回麓王爷,有一老翁挑两担咸鱼干在楼内兜售,”阿乘面露难色,大概他也闻到那股味道非常不适,嫌弃道:“大概楼中的小厮收了人家的好处……要不要小的清场?”
午膳的时间用餐的人与晚上来吃酒的人有很大区别。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白天都有正事要办,只有夜里才有时间与闲情逸致聚集此地。虽说中午也会有两手闲风的阔少在店里用餐,但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来用个午膳。所以午膳的经营必须接地气,菜肴款式也更要偏实惠。
不少的小商贩也看中这点,用货物或钱财打点店小二们,让店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一些小商贩在午膳时间在三楼及以下的楼层内兜售货品。平日里这种小贩交易也本无伤大雅,按理说顾伯璟这等人物在楼里,理应会阻拦出现这种状况。
怕是现在大家都正忙着上菜等事情,谁也没有留神到那卖咸鱼干的老翁就这么上了三楼。
还未等顾伯璟搭话,温堇翩一听是咸鱼干,兴奋得马上就两眼放光:“能不能让他把咸鱼带过来看看?”
阿乘傻眼了,伫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顾伯璟:“这……”
顾伯璟慢悠悠拿起瓷杯子饮茶:“没听见夫人说的话?”
“是!”阿乘一个往后退步走出屏风位置,很快就领着那个卖咸鱼的老翁进入到屏风内。
那老翁挑着扁担,两筐装着满满的大咸鱼,跟在阿乘身后,显然他从未踏步入过这屏风内的位置,一脸神色慌张。被风吹日晒黝黑的脸上依旧清晰可见那沟沟壑壑的老纹,头上的银丝被利落的梳捆起,这般薄凉的天气里他只穿了件轻飘的素袍。
老翁放下肩上的扁担,弓背跼促地搓着手,大概率是长年累月经受海风的吹拂,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微弱又沙哑:“不知两位贵客,唤我来是何事呀……”
温堇翩起身就往那竹筐里头瞧:“老翁,这咸鱼我越闻越香,看着又大又肥,你这鱼干怎么卖?”
一听原来是打算买货的,那老翁立刻放松了下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方才他看着这两位都身穿襕袍,可明明有一位的样貌像是个女子,他也担忧自己年老昏花判断错误。这下听了对方是女声,才敢开口夸赞道:“这位小娘子好眼力啊!”说着就俯身从那竹筐中抽出一根将近有手臂那么长的鱼干掂量在手上:“这是我们自家捕鱼、自家盐腌后晒的鱼干,鱼也都是顶好的肥鱼!”
那鱼干尖头粗身,尾短又薄尖似剪子,晒干了之后都比胳膊粗,可想而知是鲜鱼的时候会有多肥美。这么肥的鱼,那晒干之后的油臭味就更加浓烈。这抽出的鱼干让整个屏风后马上弥漫着一股咸腥的臭味。连阿乘都忍不住用衣袖捂鼻,连连往后退了两步,离远点那个竹筐。
只有温堇翩顺着老翁递过来的咸鱼拿在手里,也跟着掂量了一下,她笑得一脸高兴:“哇!这个咸鱼真的好啊!”她说着还朝顾伯璟举起手中的鱼,示意他看这沉甸甸的咸鱼,得意道:“伯璟你吃过这鱼吗?”
阿乘脸色大变,这夫人说的什么话啊,这种贱民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家王爷的饭桌上。
虽说这味道确实很冲,但是闻久了,好像隐约有感觉到一股咸香的味道,顾伯璟微微摇摇头:“不曾。”
“那我们买一筐这个咸鱼吧!这种咸鱼要是保存得当,越陈年越香越好吃!”
“好,阿乘,去结款。”
阿乘瞪大双眼,看了看温堇翩又看了看顾伯璟,他难以置信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那老翁欣喜雀跃的不断感谢着的声音在提醒着他,这夫人刚刚真的买了一筐咸鱼干。他甚至很难想象等会儿这一筐咸鱼干由他拿回府的时候,其他人是什么眼神看着自己。
他们大概率会觉得阿乘疯了。
那老翁拿着钱,不住的一遍又一遍道谢了好多次,阿乘才将他带出屏风后,顺道把那一筐咸鱼也撤出屋内,先搬上马车去。
“这鱼,能做什么菜肴?”顾伯璟好奇道。
“可多了!”
温堇翩兴致勃勃正准备给顾伯璟介绍一下这咸鱼,只听屏风外像是爆破一般响起的争执。
“你这贱农!”一声粗鲁的叫骂嚷嚷声,“胆敢在此地卖你那糟烂货!弄脏本大爷的衣!扫了本大爷的兴!看我打不打死你!”
接着响起木座椅推搡的声音,老妇的哭腔和那嘶哑的阻拦讨饶声。
温堇翩认出了那嘶哑的声线——正是方才那卖咸鱼的老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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