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失 美
这以后的一连数日,墨菡对前来看望她的夏侯湛总是爱答不理、不冷不热,夏侯湛一腔情浓如烈火,却被墨菡的冷漠浇洒得只剩下一丝温热,不免心内寂寂凉凉、萧萧瑟瑟,如秋风中的落叶,似夜雨中的寒鸦。
墨菡不肯再劳烦夏侯湛陪着自己去习练武功,而是等到夏侯湛到前衙办理公务之后,她便自己一个人独自骑马到城外的旷野上,拼了命似的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弓箭和飞镖,直到累得浑身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即仰头独对长空,“啊、啊,……”地高声大叫,咆哮似地发泄着她内心如山海般的怨愤和不甘。
墨菡也不再接受夏侯湛送给她的任何礼物,不管那礼物代表着什么,有多么的新奇,多么的贵重,她都一概拒之,断然回绝。更不会再允许夏侯湛对她有任何亲密的动作。
墨菡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圣人一般,宠辱不惊,视一切如浮云飘飞,如清风拂过,傲睨自若,淡然地和这段感情挥手告别,淡然地在头脑中彻底略去,这段曾经令她颇感温暖,颇感浓情的岁月。但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从料峭轻寒到春风和煦,从草木吐绿到花香遍野,她的这颗心却还依然纠结、缠绕在夏侯湛的身上。她想走脱,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人,可是她却没有机会,因为夏侯湛每日里除了在县衙忙公务,便是寸步不离地关心着她,照看着她。整个许昌县衙,前衙和后园加起来,虽有正门、后门和偏门共三个门口可以出入,但却日日夜夜都派有衙役在严格把手,她这里哪怕有一点点儿的风吹草动,就马上会传到夏侯湛的耳朵里,而夏侯湛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的不辞而别。所以,徐大娘、李伯和富安便都成了代替夏侯湛“照顾”她的人……
夏侯湛是何等聪明的人,尽管为情所困,偶尔也会变得有些发懵甚至痴傻,但自从他的父母来过之后,墨菡对他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如此得敬而远之,令他早就已然意识到了、也猜想到了,墨菡可能已经从他母亲的口中得知了,司马伦前来家中为他提亲之事,甚至他还有点儿怀疑,墨菡是否也得知了潘岳曾经来过府上,并去谯国寻找墨菡之事。他想明明白白地知道一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墨菡到底是怎样想的,如何打算的,可是墨菡却根本就不再和他说话,他问金若,金若也是支支吾吾,不肯直言。
冬去春来,青天碧海、万物复苏本应是最令人心旷神怡、乐以忘忧的,可是夏侯湛最近些时日以来,每日的心情却总是烦乱、糟糕的要命,闷闷难乐、忧心忡忡。他眼前的墨菡就像那镜中的艳花、水中的皎月,让他看得见、摸不着,更捉摸不透……然而他却依然还是情思涓涓萦绕于心,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菡儿,你别走,等等我,菡儿,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这日晚间,直到鸡鸣十分才开使渐渐有些睡意昏沉的夏侯湛,在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刚刚透过纱窗,洒进他所住卧房的屋内时,就被自己梦中一个异常飘忽、伤感的场景给惊醒了,而且惊得满头大汗淋漓。他梦到墨菡带着金若,趁他不在府上之时,悄悄地不告而别,他闻知消息后,即刻就跃马去追,可是无论他的马跑得有多快,墨菡却总是在距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飘飘渺渺的云里雾里……他追不上更够不着,他豁出命地去呼喊,喊破了嗓子,可是梦境中的墨菡却只是冷冷地回过头来,对着他毫无意蕴地望了一眼,便又很快冷冷地转过头去,驰马疾奔……
夏侯湛被自己清晨的这个梦吓得彻底地醒了,他感觉到,这应该不会只是个梦,冥冥之中仿佛是老天在提醒他,如果他不赶紧地抓住机会、留住墨菡在身边,也许不知哪一日,墨菡就会离他而去,他就会失去墨菡,就会再也见不到墨菡。如果他和墨菡这份感情的结局,当真会变成棒打鸳鸯两厢离散,那么,他的命也就死了一半儿了。
“金若,菡儿呢?她可在房中?”夏侯湛猝然起身,穿戴整齐,洗漱已闭后,心急火燎地、便匆匆进到墨菡的院中来寻找墨菡。
“公子,小姐她才刚出去没多久,可能是又出城练功去了。”金若注意到,夏侯湛今晨的表情显得好生恍惚,恍惚得仿佛都有些茫茫然不知所以了,整个人看上去,比起往时的他来,更不知要消瘦、憔悴了多少。
“知道了,……”夏侯湛说完,疾走如风,到了前院后,飞身上马,恰似逐星赶月般一路快马加鞭、穿大街过小巷,直接就来到了,他以前经常带墨菡练功的、那片异常开阔平坦的旷野之上。远远地,他便看到,朝霞辉映的四野间,独有墨菡一人袅袅婷婷,风仪玉立,一身白衣在晨风中飞扬,正自弯弓搭箭准备瞄准射击……夏侯湛催马来至在墨菡的近前,纵身一跃而下,而后对着马儿的耳朵低语了几句,那马儿便扭转回身,长嘶一声,鬃尾乱飞,自己跑回县衙去了。
“菡儿,……”夏侯湛伸出手去把墨菡举出的弓,搭上的箭,全部都拿了过来,而后又从树上解开马的缰绳,牵着墨菡的马来到墨菡的对面,目光深沉而又坚毅,“菡儿,你今日先不要练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去,……”墨菡执拗着背转过身,不愿意听从夏侯湛的安排,也不抬眼看夏侯湛,衣带当风、快行几步,试图能够走出夏侯湛视野所及的包围圈。
怎奈夏侯湛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不容分说,伸出双臂便把墨菡一抱而起,放到了马背前端,而后他自己也跃身上马,有力地臂膊环绕过墨菡的身体,勒紧马缰,进城后,沿着县府门前的大街一直向东而行,最后在一所还算气派的民房前停住了马。
夏侯湛下马后,又伸双臂把墨菡从马背上轻轻地抱了下来,而后就亲自打开这所宅院的大门,把马儿拴在了大门里侧、一棵刚刚见些嫩芽脆尖儿的李树之上。之后便回转过身,来到面带惊疑之色的墨菡的近前,长而壮硕的臂膊弯过墨菡的纤纤细腰,搂着墨菡径直走进院中庭园的深处。墨菡的一双美目虽然尽览了沿路城内的风光,也在不停地环视着这间院子清幽、淡雅的格局,但她却一直也没有一言半语说给夏侯湛听,可是也没有拒绝夏侯湛今日晨起对她人身莫名的桎梏……
夏侯湛只顾温情地搂着墨菡,时不时地看一眼墨菡面上的表情,一路上也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他带着墨菡穿过一个月亮门,走进正院,一片足足有七八间屋舍的房子前,“菡儿,这是我前些日时,特意为你购置下的一座宅院,一座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私人住宅。”
话语落地,夏侯湛打开了一间屋门,搂着墨菡迈步走了进去,眼前如新婚喜房般的布置,顿时就把墨菡给惊呆住了,她羞红着一张烟霞秀脸,第一次开口对夏侯湛说道,“孝若,我不明白,我也不想要,你让我回去吧!”
“菡儿,你不能这样伤我的心,难道你体会不到,你每时每刻、时时刻刻,都在我的心里吗?我恨不得……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不去做,只这样从早到晚、日日夜夜地守着你、看着你……你就是我心上的明月、笔下的诗魂……整整这么长的时日里,你对我,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视而不见,连半句话都不同我说,你知道、知道我每天的日子,是如何过的吗?”
“孝若,你就忘了我吧,让我离开吧!”墨菡低眉低声,根本就不敢抬眼去触看,夏侯湛那如高山流水般清婉、多情,又深邃的目光。
“菡儿,是不是我的母亲对你言讲了什么?所以你就狠下心要离开我,菡儿,我告诉你,那是他们替我安排下的,我就是死,都不会接受,这辈子,我只要你!”
“可是……孝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走进你的家门,这就是我的命!”
“菡儿,我不信命!我的命运如何,要由我自己做主,让那司马文萱见鬼去吧,我永远都不想见到她。”
“可是,也许她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她也是个好女子,……”
“菡儿,我说过了,这一生,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好过你,我要你,是注定了的,这辈子,你必须做我的女人!”
“孝若,我求你理智点儿好吗?我们根本逃避不了的!”
“菡儿,此生,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却不能没有你,嫁给我吧,我们并肩对抗风雨,……”
“孝若,……”夏侯湛再也不想听墨菡支吾推诿的话语了,他一把便把墨菡搂紧在怀里,狂风暴雨般的热吻,吻得墨菡全身酥麻,情态缥缈,没有一丝喘息和挣扎的机会……
夏侯湛为这份爱已经痴狂地、癫狂地,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情动爱浓之际,他悍然不顾地弯腰抱起墨菡,把她轻柔地放躺在那床松松软软的大红锦被上,俯身到她的近前,粉颊、雪颈,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反复疯狂地亲吻,双手颤颤巍巍、抖抖涩涩地、开始去松解墨菡的衣带……
墨菡感觉得到,她身前的夏侯湛已经极尽狂热、极尽痴迷,他对她志在必得,而她真的要把自己交给他吗?她和他能有将来吗?可是她却已然再没有意识,也没有能力拒绝他,“孝若,求求你停住吧,让我、我自己来脱,……”墨菡感觉到自己的衣衫已经快要罩不住身体了,羞得她赶忙娇喘着、嘤咛着,乞求夏侯湛住手,点点泪水打湿了她的面颊,打湿了她那如碧云般飘散的秀发,更打湿了她秀发底侧,那对极为惹眼的、红艳艳的绣花枕头。
夏侯湛肆意忘情之时,又一次真真切切地吻到了墨菡流下的、带着咸咸苦味的泪水,他心内一痛,只得怔怔地坐起身,怔怔地看着墨菡,看着那张他魂牵梦绕的、艳如云霞又凄若秋雨般的芙蓉秀面,“菡儿,你为何又落泪了?难道我、我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不,不是的,孝若,若是你今日……就请让我自己脱,让我和自己的过去……有片刻的告别!”墨菡说完,起身下地,背对着夏侯湛,轻撩秀发,慢褪衣衫,从外到内、由上及下,直到脱得身上不着一缕,才缓缓地转过身子,对着床上的夏侯湛,一颗芳心如小鹿乱撞,怦怦狂跳不已……夏侯湛惊呆了,看傻了,心颤了,神摇了……意动的红霞,瞬然间便布满了他那张英俊、灼烫的面庞。他痴痴地、傻傻地、羞羞地,盯着墨菡那丰满、婀娜、娇柔,如凝脂般白嫩的**,心头却再也没有了一丝想要拥有她的冲动,因为他清清楚楚地注意到、注意到墨菡的泪水,已如喷涌而出的清泉般,溢满了她那娇娆的粉面,胜雪的前胸……
夏侯湛堂堂八尺硬汉男儿,独对自己心仪的女子“玉容寂寞泪阑干”,胸间忍不住一阵莫名地心碎。他赶忙下床蹬靴,拾起墨菡的衣衫,轻柔地披在她那美如雕像、琢如羊脂般的身体上,而后又轻轻地搂抱住她,“菡儿,我知道是我不好,又惹你伤心了,可是我,我的心里,真的连一丁点儿的定力都没有,我好怕,怕我会失去你!”
“孝若,我感觉自己好孤独!……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可是我又不得不离开呀!”墨菡把头紧靠在夏侯湛的胸前,挥泪如雨。
“菡儿,我可以带你走,我们离开许昌,离开所有的人,寻一处水秀山明之地,过着洒脱无忧的日子。”墨菡的真情流露,再次点燃起了夏侯湛心内灼灼的**之火,他动情地低下头来,用他那性感滚烫的薄唇,片片点点吻干墨菡脸上的泪水,继而又把墨菡那双湿润的樱唇紧紧地、紧紧地含进了口中……他不想再抑制自己的情感了,他要把墨菡完完全全地变成他夏侯湛的女人,他又一次地抱起墨菡,把她小心地、柔柔地放躺在床上,轻剥她的衣衫……
墨菡深深地知道,只要她不反抗,很快,她便会成为他的女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尽管她觉得她是爱夏侯湛的,但她却并不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墨菡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她年纪还尚小,还有些害怕跨过那一步,或许是因为她还想复仇,或许是因为潘岳,甚至或许是因了司马文萱……总之最后,她不得不用一记无奈的耳光,打醒了狂乱中的夏侯湛。
夏侯湛这次真的有点儿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气恼了,他愤愤地穿衣下床,背对着床上的墨菡,依然愤愤地说道,“菡儿,莫非你心里还装着他?”
“谁?”墨菡觉得自己此番、确确实实是有点儿太对不住夏侯湛了,于是,只好蜷缩着雪白的身子,像是犯了很大的错误似的,穿衣坐起的同时,只小声地问了一个字。
“潘岳!我的义弟潘岳!”夏侯湛的声音像是闷雷乍响。
“不,不是的,……”墨菡低头,声声否定。
“你撒谎!你和他过往的一切,我都全然知晓,他为了救你出狱,不惜卖了他父亲的宝马,去贿赂贾充觐见司马昭,他派仆人去沛王府寻你不着,在太学还大病了一场,并且如今,他仍在四处寻你……你就不要再强词夺理了!”夏侯湛落寞的面上写满了忌妒。
“孝若,你说的不对,不是因为他,……”墨菡从身后搂住了夏侯湛的腰,她不忍看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他,反被自己惹得气愤到这般地步。
“菡儿,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小到大,我夏侯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最想得到的,却总是得不到,我都快被你折磨疯了!”夏侯湛转过身来,双目蕴情又溢火,伸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墨菡的两侧香肩。
“孝若,错就错在,你不该爱上我,我此生本就与红尘无缘,注定是要一个人孤独终老的!”墨菡话到这里,又止不住满面泪流,抽泣声声。
“菡儿,你怎么能这样想?那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夏侯湛惊讶、诧异又愁苦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墨菡那张雨润梨花般的秀脸。
“孝若,你会有你很好的人生,不要为了我这样的一个苦命人,毁了你自己!”
“菡儿,我可怜的菡儿,我不允许你这样想,不允许你离开我!”夏侯湛听闻到墨菡如此凄凉的诉说,不觉心头处一阵刿心刳肺般的痛。他再次紧紧地搂抱住墨菡,搂抱住他爱而难得的、美丽却遥远的希望,星眸虎目之中,转瞬间就溢满了晶莹而又悲酸无比的泪花。
……
窗外的景象已不再似冬日里那般得萧条清冷,渐渐地开始绿意浓浓、嫣红姹紫,院墙外那棵经年的老槐树也早已慢慢地枝繁叶茂,青翠欲滴。人世间的一切,都在春风的拂动下,重又焕发了勃勃的生机。可是窗内,闷闷独坐愁城的墨菡,心底深处却再也兴不起一丝的盎然春意……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自从清晨之时,随夏侯湛从那间宅院返回到县府后园后,墨菡就总是这样满腹心事地闷坐在窗前,忖前思后,已足足有一个时辰了,一个时辰的反复思量,一个时辰的抉择与迷茫……只在心中默默地、悲凉地感伤到:春光深锁一院愁,却不知悠悠情思几时休?
点点滴滴、滴滴点点,墨菡否认不了,夏侯湛对她的这份浓情厚意,早已深深地汇入了她的血液之中,她终此一生都不可能忘记。可是,她却没有办法,也不能够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他,因为,他将会有司马文萱,而墨菡自己,也仍然还有她放不下的复仇计划!
“小姐,你闷声不响地坐在这里这么长时候了,小姐你在想些什么呀?夏侯公子今早来找过小姐,你们是一起回府的吗?”金若端过来一杯温热的清茶,放置在墨菡面前的桌上,小声地试探着小姐墨菡的心事。
“金若,我想离开许昌了,很想尽快地就能够离开!”墨菡低头,俯望着茶碗中那些漂浮的、散落的、嫩嫩的茶叶,若有所思、苦有所感地答道。
“小姐,你当真打算好了吗?那夏侯公子他知道吗?若是小姐偷着走了,夏侯公子他该怎么办?”金若的双目之中满是无奈的疑问。
“金若,我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再继续留下去,对于他和我,都是一种折磨!”
“小姐,你就真的舍得,把这么好的夏侯公子,拱手让给别人吗?”
“金若,不是让,是他本来就不会属于我……也不该属于我!”
“小姐,夏侯公子他喜欢的人,可是你呀?不是那司马文萱!老天为什么这样不公,硬生生要把一对相爱的人给拆散了!”金若的声音里,激荡着满心满怀的不平和怨念。
“金若,这就是命!或许当初,我本就不应该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都怨我没有管住自己的这颗心,这一生,我嵇墨菡注定将会一无所有!所能拥有的,也就是用我的命,去换那狗皇帝司马炎的命,我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那老贼司马昭所赐!”
“小姐,……”金若想再劝劝小姐墨菡,但却又真的不知道,还能从何劝起。
“金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也不想再等了,白日里,他不离县衙,咱们是没有机会可以走的,就今晚吧,我已经决定了,今晚丑时,等府里的人都睡下之后,我们可以翻墙出去,待到他发现时,我们也能走得很远了……”
这日傍晚,夏侯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情意款款、神采翩然地来看望墨菡,反倒是徐大娘晚饭后,竟自一人领着小孙子顺宝,来到了墨菡的房中闲坐、聊叙家常。只不过,徐大娘今日进门时,面上的表情要比往时日子里的她,严肃、审慎了好多好多。
徐大娘走进屋里后,屁股还没等坐稳当,就拉住墨菡的手,面容和缓、言近旨远地,对着墨菡诉说着她的一番肺腑之言,“墨菡小姐,最近些时日以来,府上发生的事情,大娘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听说老爷和夫人给咱家的夏侯公子订了亲,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哪,墨菡小姐你和咱家公子本是多好的一对儿呀,又都是这么好的大好人。听你李伯讲,今日公子他在县衙,一整天都是愁眉不展的,还平白没来由地发了几次火,这会儿,正在书房给老爷修书呢,好像明日就要派人去往淮南送信,非要退了老爷给他定下的那门亲事不可。如今又加上,开春儿都这么长的日子了,老天爷却连一场雨都还没有下过,田里的秧苗,都干得蔫头耷拉脑袋的,怕是又要闹旱灾了!公子也正为这事儿愁着呢。唉,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啊!本来好好的咱家夏侯公子,看看近来都给愁成啥样儿了!”
“大娘,您别说了……”听了徐大娘一番动人心弦的讲述,墨菡当时就感觉自己的这颗心,蓦然间就重有千钧,不免暗暗地心疼起夏侯湛来,认为这一切的苦恼,其实都是源于自己,自己当初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墨菡小姐,大娘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呀!看样子,这次咱家公子他,是坚决要和家中对抗到底的,非墨菡小姐你不娶,……”徐大娘眼望着墨菡,信誓旦旦的话语间,很明显地是在示意给墨菡,示意她勿要为此忧烦,且放宽心就好。
墨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寸寸芳心,再一次被夏侯湛的一片痴情给揉捏得零碎万般、苦痛万般。夏侯湛正在给他的父母修书,发誓非自己不娶。而自己呢?却反要背道而驰,正自盘算着要逃离开这份感情,远远地离开许昌。两下对比起来,墨菡痛感自己,真的是好生无情!
金若沏了一碗绿茶放置到徐大娘的近前,“大娘,您请用茶,其实,我家小姐也正为这事犯愁呢,只怕是父母之命,很难推脱,……”
徐大娘哪里还肯顾得上饮茶,只一心一意全在为着墨菡和夏侯湛的事情而担忧,“墨菡小姐,你都不知道,大娘有多喜欢你,大娘的心里有多盼着,你能和咱家夏侯公子成为一家人哪!”
“大娘,谢谢您为我操心!”墨菡也紧紧地拉住徐大娘的手,良久良久,都不舍得松开。
“姐姐,你能教顺宝练宝剑吗?顺宝也很想学武功,夏侯大哥哥说,以后他会和墨菡姐姐一起教顺宝。”
小顺宝天真、稚嫩的童言,令墨菡听来更加碎心不已。那话语之中分明地蕴含着,夏侯湛对于将来他们二人花开并蒂、举案齐眉的向往。可是,她却再也不能让他随心,让他如愿,长长久久地陪他一起,共看人生的花开花落,经历岁月的潮起潮收……
徐大娘在墨菡的房中坐了很久,也苦口婆心地唠叨了很久,她盼望着墨菡能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想看到自己的两位恩人和乐、幸福。然而,期盼,却终归也只能是徒然地期盼,在墨菡的心里,这一切都早已是命中注定,是根本不可能会有所改变的了。
徐大娘领着顺宝回去时,天色已经开始慢慢地黑下来了,墨菡站在屋前的廊檐下,望着徐大娘和顺宝一老一小,两个那样熟悉、可亲的背影,渐渐地走远,渐渐地望不见,禁不住一下子泪落潸然……她想起自己身上的每一套衣衫,都是徐大娘针针线线亲手为她缝制,数月以来,年前年后,每次徐大娘来时,无论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徐大娘都总是和颜悦色地逗着她,开导着她,此番自己一旦离开,也许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可亲可敬的徐大娘和李伯一家老小了。
黄昏已近,夜色渐深之时,夏侯湛忙完了他所有要忙的事情,还不忘又来到墨菡的房中看望一下墨菡,可是墨菡却强忍着内心的离愁别绪,狠下心没有出来见他,只让金若告知他说,自己已然睡下了。但是,当她听到夏侯湛要转身离去时,她却再也抑制不住她心灵深处最最真实的情感,疯了似的、眼含着热泪飞跑到窗边,久久地、久久地望着月色下,夏侯湛那渐去渐远、渐远渐模糊的、潇洒挺拔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地同他告别。
明月皎皎隐高树,长河澹澹没晓天。
漫漫洛阳古官道,未知相会在何年?
夏侯湛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庭院拐角月亮门的深处,墨菡的泪,也在冷冷的月光中凝聚成了霜……
墨菡一直等到自己的视线再也望不见夏侯湛的背影了,才慢慢地回转身来,走到窗下的桌边站定,吩咐金若铺纸、磨墨,而后,她手提羊毫,刷刷点点,饱蘸深情地写下了她留给夏侯湛最后的思念,最后离别的话语:
孝若之情,天高地浩。今生无缘,来世再报!
落笔处又倾情提上:
孝若,多多珍重、保重!
——嵇墨菡就此别过。
多情自古伤离别,离别寒过清秋节。更何况本是儿女两情坚,却变成劳燕分飞各一边。
鸡鸣时分的夜空,漆黑如墨,天上、人间,一片寂然,更阑人静、万籁无声。
墨菡和金若一夜未眠,早早地就收拾好行囊,再次改换好男装。临出门时,金若把夏侯湛母亲特意留给她们主仆,前往谯县安顿的一大包金钱也背在了身上。墨菡本不想带,可金若却说,此去华山,千里迢迢,身上若无钱两,怎好行路,她们姐妹二人绝对不能再去采食野果、留宿山洞了,那样的情形简直太凄苦、太可怕了!如今她们身无分文、空空如洗,俗语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本就窘迫之人,面上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墨菡所住院子的西墙外面,便是一条可直接通往城中大路的开阔土路,靠近外墙边,参差不齐地生长着几棵早已高过墙头、丈二有余的经年垂柳。墨菡施展轻功,飞身上墙后,便把一条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粗麻绳,牢牢地拴在了其中一棵柳树粗粗的枝干上,绳子沿着墙壁顺下后,金若便拽着绳子也攀上了墙,墨菡跃身落到墙外的地上后,金若遂也攀着柳树慢慢地爬了下来。侧耳倾听,县府的大院中依然还是寂静一片,她们姐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悄然离开了许昌县衙,离开了这个留下她们许多语笑喧阗、留下墨菡诸多柔情、诸多爱恋的难舍之地。
墨菡腰佩宝剑,肩背包裹,一步一回头,流连、踯躅、依依难舍,回望着这沉沉夜色中的许昌县衙,泪水又一次无言地润湿了她的脸,润痛了她的心。出是已经出来了,可墨菡的一颗芳心,却还依然彷徨在这里的房舍、院落之间,滞留在多情的公子夏侯湛的身上……良久以后,墨菡才坚定地一咬银牙,一狠心,毅然转身和金若一起,快步如飞地匆匆走上了大路。城门刚刚打开之时,她们姐妹二人就第一个出城,离开了许昌,奔上了前往洛阳的悠悠官道。
大地回春、群花烂漫的时节,天地自然一片清新,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似乎要比冬日里时增加了许多。
墨菡和金若在走出许昌城有十里之遥的地方,看到路边有家茶摊,生意还算不错,路上的芸芸过客都乐于在那里歇脚、打尖,于是,她们姐妹两人便也随着稀稀拉拉、零零散散步入茶摊的客人一起,快行几步走了过去,在其中的一张桌子旁坐定后,便放下行李,随口点了一两样简单的饭食来充饥。
此时的太阳早已升得老高老高了,红彤彤地辉映着四野间寥落的土地和土地上承载的的物貌风情。
“小姐,夏侯公子他此时,恐怕早就发现我们不见了,唉,金若真是不敢想,他该有多伤心!”金若一边饮茶、吃饭,一边还念念不忘替夏侯湛难过痛心。
“金若,我早就看透了自己这一生本就命比纸薄,再怎么伤感也都是无用的,所有的一切早晚都会过去的!”墨菡倒看似已然走出了这份感情的旋涡,语音淡淡、茫然悲戚地说道。
“小姐,你从来都不是个狠心无情的人,却被逼得总要做这狠心无情之事。唉,这世道真是太欺负人了!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这样四处漂泊,连个安身度日的地方都找不到!”
“金若,都是我不好,连累得你总要跟着我颠沛奔波!我也想有个安安稳稳、可以度过一生的家,可是,他的这个家,真的不会属于我的!”
“小姐,金若没有埋怨你非要离开许昌,金若只是太不甘心了,夏侯公子他本就应该是小姐的,他那么爱小姐,可他的父母却偏偏替他选定了那个司马文萱,还不是惧怕、巴结他司马家吗?”
“金若,别再说了……命里无时莫强求!此生能和他有缘相识,我已经很知足了!”
“小姐,……”墨菡一句仿佛早已看破世俗情缘的哀婉之语,令金若一时哑然,顿住了口。
“小姐你看,那官道上驰马而来的不是夏侯公子吗?后面还有富安,小姐,是夏侯公子他寻你来了。”金若无意间抬头远望之际,刚好看到夏侯湛一身湛蓝的衣袍,黑色的斗篷飘扬在身后,胯下一匹雄骏的白马,带着仆人富安飞驰而来,距离她们所在的茶摊越来越近。
“金若,快走,我们先到那边的树林里躲一躲,我不想让他找到我。”墨菡说完,急忙起身,拽着金若便走进了她所说的茶摊后面,那片枝叶扶疏、绿意盎然的树林之中。
“小姐,夏侯公子他停住马,向着茶摊走过来了,你就真的不想再和他说说话吗?”
“不想了,如果被他找到,我以后就再也走不脱了。”
“那就不走了呗!小姐,反正金若觉得,夏侯公子他一定会对小姐好一辈子的。”
“金若,我和他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你就不要再说话了,免得被他听见。”
“掌柜的,可曾看见有两个女子,哦,不对,应该是两个年轻的公子从这里经过吗?”墨菡听到是夏侯湛在向茶摊掌柜的打探她和金若。
“客官,方才是有两个很俊美的年轻后生在我这里喝茶、用饭,哎,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可能是走了吧。”
“菡儿,菡儿,……”墨菡隔着树林的枝叶缝隙,看到夏侯湛在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端详着他面前这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子,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端详了很久,也呼喊了很久以后,墨菡看到夏侯湛终于又带着富安飞身上马,顺着官道一路向前追赶而去。
时近晌午,墨菡和金若又沿着官道,继续前行了有七八里地远的路程之时,远远地,便听闻到大路的对面传来一阵阵悦耳又匆促的马挂銮铃之声,墨菡担心会是夏侯湛因寻她不着,沿路返回,于是便机敏地拉着金若一起,赶忙躲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中。果不其然,只一会儿工夫,她便看到来人正是夏侯湛和富安一前一后跃马而归。她清清楚楚、切切实实地看到,夏侯湛一张英俊无比的面上,写满了落寞和痛苦,痛苦得仿佛他的心已经被人永远地掏空……造化弄人、岁月冰冷,谁苍白了谁的等待?马蹄声声、尘灰满面,夏侯湛超群拔俗、俊逸优美的身影,从墨菡的眼前一闪而过,便成了永远的错过……
夏侯湛回去了,墨菡的胸间腹内又一次被揪扯得愁肠百转,五内疼痛。她呆呆傻傻地站立在大路之上,漠视苍穹、藐视云山,只把点点含情、默默惆怅的目光,久久地、久久地,凝望着夏侯湛那渐行渐模糊、渐远却渐清晰的背影,泪水潸然、泣不可仰……
……
“铜驼陌上桃花红,洛阳无处不春风。”京都洛阳,本是墨菡和金若这样的闺阁少女,心向往之,意念望之,却基本一生都不会有缘踏足的圣土,然而,却因为再也没有了家,再也没有了可以仰仗依赖的父母,小小女儿风餐露宿、流离漂泊,才致能够得此机缘,成为一次圣都洛阳的匆匆过客。
墨菡和金若时走时歇、时歇时走,长途奔波足足半月有余,才在一个月朗星疏、凉风缓缓吹送的夜晚,入住到了洛阳城内一家比较普通的客栈,准备小住两日,在洛阳的马市购得两匹好马用以代步,再继续奔往华山。
翌日一大早,向客栈老板打听到马市所处的位置后,墨菡和金若便相伴而行,徒步前往洛阳城外的东南城郊。
马市里成百上千的马儿,高矮、瘦壮,毛色,各有不同,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挑选才好。好在墨菡住在许昌这半载有余的时光里,不但和夏侯湛学习了弓马武术方面的技能,而且还曾多多少少从夏侯湛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些相马、识马的知识,故而,仅走走挑挑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墨菡便选中了两匹枣红色、膘肥体壮的骏马。交易完成以后,她和金若便各自乘上一匹马儿,沿着外面山脚下的小路驰骋了一段路程,觉得马儿的速度和耐力还都算很不错,便心满意足地跃马往回走。
“金若,我想去个地方,不知你可愿意陪我前去?”墨菡勒住马缰,转头看向金若。
“小姐可是想去太学看望潘岳公子?”金若不愧是墨菡从小玩儿到大的心腹姐妹,墨菡的心里想什么,想要做什么,她基本一猜就中。
“我不是刻意要去看他,只是闻知他如今正在太学读书,想去太学的门外看看就走,……”墨菡有些脸泛红云。
“小姐,金若当然愿意陪着小姐,去了此心愿了!”金若知道此时的小姐墨菡,大概只是想在心里和潘岳道个别,和自己的过去道个别。
太学门外,绿草如茵、野花逐香、和风送暖、艳阳流金。
墨菡立马于翠意正浓的旷野之上,久久地凝望着太学的大门和大门以里,那片书声琅琅的房舍楼阁,她知道,此时的潘岳,正在这片房舍之内的某间学堂里,潜心学习、努力上进。无可厚非,潘岳的父母同样也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但愿他不负严父慈母的悠悠苦心,学成归来大有作为,惠及百姓、哀苦民生,彻底地忘掉他心中曾经的墨菡,觅得佳偶,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
“金若,我们回去吧,……”立马多时,忧思多时,墨菡的一双秋水翦瞳,热泪晶莹。对景伤情,聊顿心绪,转回头来,唤上金若,姐妹两个扬鞭打马,便飞速地回奔了城中的客栈。
和金若一起驰马返回客栈的途中,墨菡也想穿过宣阳门,到闻名遐迩的铜驼大街上,去尽览一下洛阳城的帝都风范,她甚至还想到阊阖门内的皇宫外面去走上一遭,去真真实实、亲身实地地看一看,那狗皇帝司马炎的日常居所,到底是个怎样的巍峨,何样的森严。可是,令她们姐妹二人始料不及、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整个铜驼大街,从几日之前就已经开始戒备森然如壁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行人、车马一概严禁通行。
墨菡不解,这到底是所为何故,回到客栈向店老板一打听,才得知,原来明日辰时,那司马炎将要携着他的三宫六院和文武大臣一起,到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的白马寺进香、礼佛,乞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国盛民安。
墨菡曾经听自己的父亲嵇康对她讲说过,有关洛阳白马寺的由来,支支片片的虽不甚清晰、全面,但却也知道那本是佛教传入中原本土后,由朝廷主持修建的第一座官办寺庙。
据说,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年),汉明帝刘庄(刘秀之子)夜宿南宫,梦见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庭盘旋飞绕。次日清晨,上殿理政之时,汉明帝便将此梦告诉给他殿下的大臣们,博士傅毅启奏言道,“西方有神,称为佛,就像陛下您梦到的那样。”汉明帝听罢大喜,即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经、佛法。
永平八年,蔡音、秦景等人奉旨告别帝都,踏上“西天取经”的万里征途。在大月氏国(今阿富汗境至中亚一带),遇到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的毡像,于是,恳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土、弘法布教。
永平十年,两位印度高僧应邀和东汉使者一道,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一同回返国都洛阳。汉明帝见到佛经、佛像,十分高兴,对二位高僧极为礼重,亲自予以接待,并安排他们在当时负责外交事务的官署“鸿胪寺”暂住。
永平十一年,汉明帝敕令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为纪念白马驮经,取名“白马寺”。
因此,自汉明帝以后,白马寺便成了历代帝王礼佛、祈福的圣地。
听闻司马炎的御驾明日将要前往白马寺进香,墨菡的内心深处不觉一阵阵蓦然地激愤、冲动。
“金若,我明日倒想去看看那狗皇帝司马炎,到底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墨菡说这话时,一双婉静的秀目之中,不觉已现出了隐隐的杀机。
“小姐,不可以!你没听那掌柜的说嘛,皇帝出行,地动山摇,沿途数里地之内都要清道戒严,哪怕飞过一只鸟儿都要被乱箭射杀,金若绝对不让小姐去!”听到墨菡这样说,金若当时就紧张得脸色骤变,一颗心“砰砰”地没了着落。
“金若,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易动手,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那也不行,小姐,金若太了解小姐的禀性了,金若是不可能让小姐前去的,小姐,金若求求你了,你就放弃复仇吧,那不过是白白地去送命啊!以前,不知曾有过多少人,因为刺杀皇帝不成,反被乱箭射杀而惨死的。金若虽然懂的没有小姐多,可也跟着小姐读了一些书,也知道,曾经有个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才积蓄力量灭掉了强大的吴国。小姐你一个弱女子,即使有些功夫,单枪匹马去面对那么多人的军队,也是等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呀!金若万万不能没有小姐,小姐,你听金若的,就算想去刺杀那司马炎,眼下也绝对不行。小姐要学那越王勾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日后有了十足的把握,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再下手也不迟啊,到那时,金若绝不再阻拦小姐!”金若急忙回身,把客房的门牢牢地插紧,而后又把墨菡拽到床边坐下,微言大义、苦口谆谆,把攒了满肚子的词全部都搜罗出来,由重到轻,由轻及重,悲泪滚着忧心,不停地劝慰着她自己的小姐。
“金若,你知道吗?自从我来到洛阳,我的心就像被刀剜一样的难受,我的父亲,就是被那狗皇帝司马炎的爹,处死在了这里的东市刑场!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我那么好的父亲,竟是被人砍头而死,他才三十九岁,就,就……”墨菡话到此处,直恨得浑身战栗,咬碎银牙,剑锋出鞘,寒光闪闪。
“小姐,金若又岂不知老爷他死得有多惨,可是小姐,如今真的还不到时候啊!小姐就听金若劝,我们可先到华山,拜那凌云道长为师后,再苦练些年武艺,等到日后有了更好的机会,更妥当的办法,再动手也不迟。小姐,我们不在这里待了,明日一早,我俩就动身赶往华山。小姐,你就听金若的吧,金若求你了,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金若依靠何人?倘若小姐不听金若的劝,偷着背着非要去的话,金若就只有先小姐而死,也不想活着听到小姐惨死的消息!”
“金若,我的好妹妹!我们活得……好苦啊!”墨菡从没有见到金若像今日这般情绪激烈过,她看得出,金若说得到就会做得到。无奈之下,她只有痛楚万分地抱住金若,用放声嚎啕大哭,来宣泄她自己压抑在内心许久许久以来,那无尽地、永生都无法释怀的仇恨。
次日卯时刚到,金若就已经把墨菡和她随身所带的一切行装,都收拾停当,而后,叫上小姐墨菡,退房后,从客栈的后院牵出她们二人的马匹,跃身上马,急急地催促着、拉拽着墨菡,忙忙地启程,匆匆地上路。其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金若这一整晚都没怎么敢合眼入睡,一直都是保持着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时时刻刻地留心着自己小姐墨菡的动静,终于盼到了天光微明之时,金若见小姐墨菡果然听从了她的劝说,并没有偷着跑将出去,她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回到了肚子里最原本的位置。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红日初升、万物澄明之际,金若就早已带着小姐墨菡,飞马驰出了洛阳的地界,眼望着云熙风微、朗朗清丽的天地四野,金若这才畅然地长出了一口气,“小姐,金若总算是保着你离开了洛阳这个是非之地,金若的这条小命也总算是保住了!”
“金若,终有一天我还是要回来讨还血债的,但绝对是如你所言,等我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墨菡立马于官道之上,转头回望着晨曦薄雾弥漫之中,渐渐远去的洛阳城,坚定的誓言依然铮铮如铁。
“小姐,你为了复仇,舍弃了夏侯公子,也舍弃了潘岳公子,你觉得值吗?”
“金若,不是我忍心舍弃他们,是他们本来就不会属于我……金若,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还是快快地赶路要紧!”
又是整整六七日的长途行路之后,墨菡和金若历尽千辛,捱过万苦,才终于到达了雄峻险奇、巍然独秀、群山起伏、林木葱茏的西岳华山,见到了父亲嵇康昔年的挚友,飘然若九天仙人临凡界、清朗似空旷山野飘雪花,须发早已斑白却仍然姿貌俊伟、神态空灵绝尘却异常和蔼可亲,自号“玉面逍遥风中客”的凌云道长。而凌云道长也早就闻知了好友嵇康莫名获罪,无辜枉死之事,故而对昔日故交好友的女儿墨菡,表现出了极为同情,别样垂怜的慈父般的关怀,并应墨菡的拜求,破例收墨菡为他此生唯一的一个女徒弟,让墨菡与金若姐妹两人,留住于山间的玉女祠中。自此之后的每个寒来暑往,墨菡便在这云霞四披、苍苍莽莽,有如仙乡神府般的华山之中,每日苦练武艺、勤习文章,淡然自在而又平和无味、平平常常地生活着……
而自墨菡离开许昌后的那个春夏之交,夏侯湛因抵不过琅琊王府和自己父亲母亲的双重压力,被迫与对他倾心已久、非他不嫁的司马氏皇族的公主——司马文萱,在许昌,在他的县府之内,举行了成婚大礼。只是婚礼当天,夏侯湛竟然把一个天大的笑话,留给了这个绝对算得上他生命中,颇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那就是新郎官缺席婚礼大典。那日的他,一不穿红二不挂彩,依然身着他平日最喜欢穿的那套湛蓝色的衣袍,早早地就带着一群差官和衙役,去往了城外的田间地头,引来河水灌溉农田,用以解救时下的旱灾。琅琊王司马伦被夏侯湛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的举动,直气得勃然大怒,放出话语一定要严厉惩罚夏侯湛,却被其妹司马文萱苦苦地拦下……从形式上,司马文萱是喜袍加身、花红头盖地嫁进了许昌县府,嫁给了县守大人夏侯湛为妻,然而实际上,她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默默地,凄然地独守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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