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燕筠愣神之际,林月初侧身钻了进来,打量着屋内的设施。
此时屋内算得上是一片狼藉,摆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盆桶,屋顶的水滴滴答答地落进盆里,周围地面被水溅得潮湿。
床移了个位置,憋屈地横在屋子里,床单被角掀起一块,显得有几分凌乱。
在她挤进来那一刻,贺燕筠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躲开这人选择避让开位置,错过了关门的时机。
方才那番话说得她心里乱乱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此时并不太想见到这人,面对面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觉得怪怪的。
于是翻身上床,做了一个让她后悔的决定。
她只以为对方会识趣离开,没想到场面安静了片刻之后,床单扯动。
贺燕筠弹坐起来,裹着被子一角,眼睛瞪大,“你干什么?”
林月初双膝跪在床上,乌黑柔顺的发丝垂落在瘦削的肩上,有几缕俏皮地支棱在肩头,恬静的面容适宜地展现出些许无辜,拉着被子一角,像一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怯懦小孩。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贺燕筠火气消了下来,全部化为憋屈情绪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像是不愿意靠近一般,她往边上挪了挪,尽量离林月初远了一些,翻身裹上被子又躺了下去。
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她显然低估了对面的无耻程度。
只是安静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动静声传来,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不一会儿声音消失,重新又安静了下来。
由于背对着捂在被窝里,贺燕筠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觉得听起来不像是离开的样子。
她安静等待了一会儿,周遭除了雨水嗒嗒滴落下来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贺燕筠不由得疑惑坐起身,抬眼就瞧见躺在自己床上的林月初,她不仅没走,还躺得稳稳当当闭着双眼,一副已经休息的样子。
这床很大,但她睡得仍然有点憋屈,大部分地方都被雨水淋湿,贺燕筠早就折起来了,现在留下的地方除开她自己睡的位置,也不过堪堪一人宽而已,而林月初还让出了半臂宽的距离。
看着她整个人憋憋屈屈地躺在一块小小的地方,贺燕筠是又好气又好笑,几年没见她竟然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性格了?
若说她没有分寸感吧,爬上床了还留出半臂宽的距离,若说她有分寸感,怎么会不经别人同意就上床呢?
她索性伸手推了推对方,皱着眉头问道:“这样睡着不难受吗?”
林月初睁开眼睛,“那你跟我回去吗?”
她如秋水般温柔的眼似乎有让人能够宁静下来的能力。
透过那宛如一面水镜的眼,她看到了倒影在其中那小小的自己,贺燕筠心里那乱撞的小兽忽然间安静了下来,就此平静了。
她并不是没有预料到林月初会说出这番话来,她也无法欺瞒自己,说自己内心毫无波动。
可是这又能怎样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之间的距离,这是当初选择离开的原因。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态度,但在过往那些年里,她也并不是没有因为这样动情温柔的片刻而犹豫着,最终放弃离开。
可是这些都有什么用呢?
没有谁能一直走在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上,或许刚开始可以凭借一路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慰藉自我,可这一点指不明前路的灯火,并不足以支撑着走完全程。
于是她坦然拒绝,“不会。”
说完这句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林月初,是你在闹吧?”
她说这句话时没带什么情绪,话语平淡,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甚至有些不耐烦。
她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把戏。
而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背过身侧躺着,静默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
贺燕筠有些昏昏欲睡,早上落水,她头脑本就昏沉,原本思绪纷乱,却在把这些话说完,将问题抛给对方之后轻松了不少,至少她不需要再思考这些问题。
只需要等一个答案就好了。
在她半阖上眼快要睡着之际,听到那轻微的声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外面风雨声似乎有些太大,把这话吹得竟然有几分颤抖。
“只是什么?”
她有些困了,轻哼了一声不太在意地问道,眼睛闭合间瞧见对方似乎转过身来。
天太黑了,看不太清楚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雾蒙蒙,似乎酝酿着新一场的**。
可实在是太困了,贺燕筠选择闭上眼睛。
“我只是......”
林月初视线落在对面那人平静的面容上,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米,呼吸几近可闻。
看着那张每夜梦回都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熟悉面容,她们已经分离很多个日夜,却又仿佛从未有一天没见过面。
她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就和那无数次在梦里发生的一样,当她想要解释的时候,梦就醒了。
她该怎么说,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想让一切回到原位而已?
林月初侧身轻叹。
这一声叹息反而让贺燕筠睡意消散了,她揉了揉眼眶,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林月初原先平躺着的位置空了一小块地方出来,露出被压在底下的深色床单。
这是之前就因为漏雨而打湿的,漏水不小,贺燕筠发现得又有些太迟了,所以床单被打湿的范围有点大,但倒也能睡人,睡贺燕筠一个人没什么问题。
现在多了一个人只能是躺在淋湿的那边了。
今早这人和她一起落水,还淋了雨,林月初的体质并不比她好多少,现在竟然还这样作践自己。
贺燕筠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情绪,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翻了过来。
林月初由侧着身子躺着,转为直面向贺燕筠躺着,她似乎没有料到贺燕筠会做出这番举动来,眼神有些飘忽即便是在黑暗中也不敢直视贺燕筠,心底莫名生出几分羞涩的情绪。
贺燕筠可没看出来这些,她把人扒拉了两下,让林月初躺在干的床单上,探过身去看她之前睡的那面。
屋内有些暗,看不真切,她探手一摸,触手是温热的湿润,这人果然一直睡在淋湿的地方。
贺燕筠转身去摸向她的衣服,这一突然的举动把林月初搞得有点懵,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挡,却硬生生又遏制住了,任由对方的手在她身上摸索。
温热柔软的触感透过被濡湿单薄睡衣传了过来,这一点温热却似乎驱散了她源自心灵的寒冷,似有无尽的暖意从被触碰的地方传来,让她觉着安心的暖意,舒适到困意都袭来,她竟然想就这样睡过去。
“衣服打湿了还不回去换?”
贺燕筠没好气地收回手,盘腿坐在床上看着这状似泼皮无赖的人。
这人躺得稳稳当当,当作没有听到贺燕筠的话一样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贺燕筠当然知道她没有睡着。
她知道林月初在等什么,但她明显不可能会同意跟她回去,也不知道这人在倔强什么,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服软吗?
贺燕筠没什么好话说,更是懒得理会这人,她理了理自己的枕头,重新躺了下去,侧过身子不去管。
反正她向来都是管不了林月初的,这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操心别人在意什么呢?
才刚躺下,贺燕筠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们现在怎么躺到一张床上去了?
她跟林月初现在能是可以躺到一张床上的关系吗?
这件事情实在是发生的太自然了,自然到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
虽然她没有跟林月初回去,但现在这样的局面好像也不是她想要的。
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样的局面呢?
贺燕筠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已经发展成这一步,她似乎也做不出什么更好地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举动来,无论是现实意义上的,还是......
她其实也没有觉得两人的距离在靠近,即便是身体已经靠得这么近,她心上关着门,对方也好似根本不在门外,而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似乎从未变过,从她认识她开始,就一直是这个距离。
贺燕筠这样想着,思绪随着外面的雨声逐渐飘远。
直到一具温热的身躯靠近她,腰间环上了一双手。
她一动不动,倒不是僵住了,而是在思考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这又是什么态度,她弄不清楚。
断联了七八年的人再次相遇应该是这样一个距离吗?
所以她问出来的时候,声音中没有愤怒,只有浓浓的疑惑。
“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睡个好觉。”
......
窗外雨声缠绵,屋内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无形的时钟,氛围静默凝固,时间倒也不受阻碍地肆意往前流淌着。
无论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决定,今晚照样会过去。
林月初感受着怀中的温热,这一刻她似乎等了太久太久,她的身体乃至灵魂都在渴求着这一刻。
过往那几年每夜缠着她的漂泊感终于在此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内心只有盈满的充实,外面的风雨再也无法吹得她飘动。
她没有对贺燕筠说假话,也没有在敷衍她。
如今是真的能睡上一个好觉了。
怀中的温柔却突然抽离,假象太易碎,片刻间只余冷香余温在怀。
冷然的声音打破这表面的温馨。
“我跟你回去,走吧。”
林月初抬起眼,瞧着站在床边的贺燕筠,她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瘦削单薄的身体像个衣服架子,纯白无任何花色的睡衣穿在她的身上很好看,只是有点冷。
可她方才才真切环绕过这副冷然面具之下的柔软身躯,很多年前也曾触碰过那颗同样柔软的心。
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有些委屈吗?林月初问自己。
那确实是有一些。
她很想和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对贺燕筠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好像没什么立场去说这句话了。
她提出那个要求时,并没有觉得贺燕筠会同意她。
其实也不全是,她还是有一些期待的。
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发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高兴,只有一种无力感攀升上来。
难道她是在强求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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