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V型谷旁的平缓高地——“高地”自然是相对河面而言的。
实际上这块平地从地面到河面的落差不足三米,高地周围还有更高的山,山脚下漫开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树林。
从市区到峡谷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程川出发得早,眼下正是光线最好的时候。
模特还没来,他便自顾在这方隐秘的幽谷走动,拍了一些远山、晨光与微距的花草。
V型谷像是大地咧开的嘴角,河水略有些湍急,流动间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程川远远望了一眼,可以看到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未完全融化的碎冰。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过的他人关于江河化冰的摄影作品,如果让他来拍,程川想,他大概会蹲下身子,将相机贴近地面,以极低的角度仰拍。碎冰的形状在晨光映照下应当会宛如利剑,边缘闪烁金芒,背后是瓦蓝瓦蓝的天空。
构图上就让碎冰位于画面右侧三等分线上好了,光圈要大一点,感光度低一些,快门速度至少也要1/1000秒——只有这样高速的快门才足以凝固碎冰瞬间的动态,连冰面上细微的水珠飞溅都清晰捕捉。
而后“咔嚓”——把一切定格成永恒。
当然,迄今为止以上种种都只发生在他的想象之中。程川遥遥看着那条河,踟躇片刻,终归还是没有靠近。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程老师!”一声欢快的呼喊将程川飞到河面上的思绪拉回,他转身,发现打招呼的正是今天的模特,当红小花莫书贝。
她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帮人,程川环顾一圈,没发现林瑛的身影,倒是和一个面熟的人四目相对。
“是你?!”沈仲渊还是一身朋克风,见着程川后瞪大的双眼让他身上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傻气,“你怎么在这里?!”
程川当然也认出了对方就是前段时间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季池的哥哥,他没理会对方的质问,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就算是招呼了,旋即转向莫书贝:“可以开始拍摄了吗?趁现在光线好,我们速战速决。”
后者点点头:“那就麻烦程老师啦!”
“慢着!”沈仲渊却在这时跳了出来,面色不善地盯着程川,“你就是今天的摄影师?”
程川:“显而易见。”
莫书贝则赶紧把他扯到一边:“哥你干嘛呀,瑛姐说程老师的约拍可不容易,要我别整幺蛾子呢,我好不容易安分一天别最后你成了捅娄子的那一个。”
“你懂什么!”沈仲渊鬼鬼祟祟瞅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人一眼,而后恨铁不成钢地戳戳自己表妹的脑门,“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三表哥的情敌!让他给你拍照你不膈应吗?况且……况且谁知道他有没有安好心,到时候给你拍成猪头p都不p你就知道哭了……”
沈仲渊嘀嘀咕咕说完,一偏头,才发现自家表妹正用一种和蔼的目光看着自己。
沈仲渊:“?”
莫书贝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首先我只有你一个表哥,其次……哥,你这脑补能力不去写肥皂剧可惜了。”
说罢不顾沈仲渊几欲吃人的眼神,施施然走向了程川。
“不好意思啊程老师,我表哥双商不高,时常话不经脑,冒犯了,你别和他一般计较。”莫书贝朝他弯了弯眼眸,“我们现在开始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点小事也不至于,程川毫无芥蒂地点点头,领着她往提前勘好的取景地走去。
被莫书贝警告过后,沈仲渊倒是全程安分,没再来打扰他们。天时地利人和,拍摄进行得极为顺利,不到中午众人就收工了。
正整理东西准备打道回府时,程川听到又有汽车轰鸣而至。这不奇怪,方才他们拍摄途中也陆续有来春游的人,彼此各自占据不同地点,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所以这一回的汽车引擎声并没能引起程川注意,他“咔嗒”按下三脚架腿部的锁扣把器材收好,就要去拧中轴处的升降按钮时——
“二哥?好巧!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呀!”
脆生生带着雀跃的欢呼让程川手上动作一顿,猛地回头望去。
不是幻听,声音来源正是沈季池。
而跟在对方身后不远处、冷着脸怠倦环视四周景色的,不是多日不见的前男友是谁?
荣峥显然也看到了他,不疾不徐的步伐骤然止住。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米,程川却觉得好似隔了天堑。他乜了一眼不远处对沈仲渊笑得灿烂的沈季池,由衷觉得前些天彻夜难眠的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扑克牌里的最大数。
看看无缝衔接的前夫哥,再看看你,程川啊程川,你可争点气吧。
他没有和前任叙旧的癖好,一声不吭绕过对方打算离开,不想却被荣峥一把抓住了小臂:“分手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沈氏计划在这附近开发度假山庄,有意拉我出资,今天来这儿是沈伯涯提议的,我没想到沈季池也会跟来。”
程川觉得有点好笑:“你跟我解释什么呢?”
是啊,他在和他解释什么呢?荣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这句话,他们已经分手了,他完全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
掌心的前臂忽地变得无比烫手,荣峥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最终只能任由程川挣脱,眼睁睁看着对方渐行渐远。
“真不追上去?”挚友宋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同他一道望着程川的背影幽幽慨叹,“面子丢了可以再捡,老婆跑了可就真的跑了,你家这位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赋闲多年,出去吃吃苦头,没几天会自己回来的……”
“嗤。”
荣峥瞪他:“你笑什么?!”
“笑你也有看不透的一天——人家可没闲着,正经摄影师呢。”宋凛指指远处的莫书贝,“而且知道她是谁不?我半个班的学生最近朋友圈都在讨论她的新剧,程川和你分手才几天,就能给她拍照,可不像是离了你之后过不好的样子。”
“他拍一日照片才挣几个钱,回来我每天能给他一百倍。”
宋凛心说我和你们这些资本家拼了,脸上却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可是怎么办,现在好像是他不要你了。”
荣峥:“……”
他抬脚刚想踹,宋凛却宛如他肚子里的蛔虫,早早预测并避开了,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往沈季池等人那边走去:“不是说有烧烤吗,怎么还没开始?啧,磨蹭。快饿死我了……”
……
程川有些心不在焉地将东西放上车,坐到驾驶室,钥匙插入点火开关,转动——
却只听见“咔咔”几声干涩空响,发动机毫无启动的迹象。
怎么回事?程川凝眉,视线在仪表盘上扫过——转速表指针静止不动,油表指针则无情地指向了“E”处。
“……”
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他今早出发前才刚给车子加满了油。
程川黑着脸下了车,快步绕到车后,但见油箱盖半开,周围还残留着些许油渍,地面更是摊开一小片深色污迹。
杀千刀的吃泡面没叉子的无耻之徒,程川心中把偷油贼祖宗十八代尽数问候一遍的同时举目四望,发现现场的车子里好像就自己遭了毒手,大概是停得偏僻且看起来最老旧好下手的缘故。
荒山野岭没有监控,他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掏出手机打电话让人来送油。
弄完这一切,程川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少顷,重新爬起来,在手套箱里四处翻找,好赖掏出一个不知何时塞进去的面包,就着矿泉水三两下吞了,勉强压下腹中饥饿。
但远处荣峥他们一行人已经开始烧烤,烤肉的香气顺着风飘入车内,将将扼制住的馋虫瞬间卷土重来,勾得他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
程川:“……”
他拍了一下肚皮:“闭嘴。”
“咕噜。”
“程老师。”
程川正想继续拍肚皮的手生生刹住车,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为捂在肚子上,面无表情望向来人:“什么事?”
“你胃不舒服啊?”莫书贝瞧见他的动作,不由担忧问。
“……嗯。”程川淡定道,“有点。”
“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呀?他们在那边烧烤,带了很多吃的,程老师过来一起吃吧!”
“谢谢,不用,我吃过了,休息一会儿就走。”
他不愿意,莫书贝也没再强求,说一句“好吧”之后便径直离开了。
她走后,程川阖目仰躺在座椅上,心底盘算着回去后该去哪里吃烤肉,必须吃顿奢侈的……
“为什么不过去。”乍然惊现的声音斩断程川思绪,他睁开眼,只见荣峥正不尴不尬站在车门外,固执地看着他。
程川不答反问:“为什么要过去?”
“如果你是跟我置气,完全没有必要,身体是自己的。”荣峥皱起眉头,“而且就算……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也没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吗?”
程川私忖不好意思啊前夫哥,我还真就打算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不等他说出口,荣峥就已经懒得废话一般,先行一步拉开车门,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下了车。
程川:“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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