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宠物公墓回来时中午已过,程川甫一踏入别墅,就隔着玄关与客厅长长一段距离,和荣峥四目相对。
“去哪儿了?”对方沉着面色质问,“你以为挂我电话事情就结束了吗?小川,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别两次三番——”
“宠物公墓。”
荣峥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程川告知他:“圆周率死了,我去埋。”
狗狗虽然是俩人一起捡的,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程川在养,荣峥知晓它之于对方的意义。沉默片刻后,他温声道:“……对不起。”
“道什么歉。”
“我不该吼你的,小川,我不知道这件事,我……”
“没关系。”程川直接扬手打断对方的话,抬腿往楼上走。
“等等——”荣峥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你——你吃饭了吗?”
程川使了些力气把手抽出来,语气仍旧平和:“待会儿吃。”说罢稍稍颔首,转头,继续走向楼梯。
荣峥亦步亦趋跟着他:“吃什么?意面还是牛排?或者中餐,当下时节正好,我们去吃腌笃鲜……”
已经踏上两节楼梯的程川止步,转身,借着地理位置的优越居高临下地俯视不远处的男人:“荣峥。”
荣峥皱眉:“叫我阿峥。”
程川扯扯嘴角,非常认真地和他说:“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你也听得够清楚,我们分手了。前任要有前任的样子,今后就别再见了。”
“我没同意。”荣峥冷了脸色。
“不重要,我同意就好。”程川耸耸肩,“我昨天是通知你,不是在征求意见。”
说完再不顾荣峥黑如锅底的脸色,径自上了楼。
不收拾不知道,一拾掇,程川才发现他和荣峥在一起八年,同居七年,到头来,他自己的东西竟装不满两个32寸行李箱。
“倒是省事了……”程川垂眸,自嘲笑笑,一转头,就看到了人高马大堵在门边的荣峥。
“让让,谢谢。”程川一手一个行李箱,被荣峥拦着出不去,倦怠的眉眼不由蹙起。
“你决定好了?”荣峥出身显贵,虽然父母感情不和,对他也多有苛责,但物质上却是从未亏欠的。
锦衣玉食的成长条件堆出了荣峥骨子里的傲气,今天本该是和某家合作方订立九位数合同的日子,自己弃每推迟一天签约就要赔偿合同总金额千分之一的违约金于不顾,特地跑回来哄程川,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言下之意,程川再闹就不礼貌了。
贵腚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程川悲凉地想。但是亲爱的,这一次真的和以往不一样啊。
“决定好了。”程川甚至冲他弯了弯嘴角,只是眼眸毫无笑意,“所以现在,能让开了吗?”
荣峥侧过身。
行李箱有些重,程川选择了乘坐电梯下到一楼,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荣峥的声音:“程川……你别后悔。”
程川握着门把的手一顿,片刻后,使力,下压,后拉,房门大开。
“不后悔。”他的应答伴随着滚轮碾地的声音不轻不重传来。
少顷,“咔哒”一声过后,大门关合,将本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重新隔绝。
程川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进细如棉线的雨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
偌大的别墅一天一夜之间少了一狗一人,荣峥举目四望,突然对它的面积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怎么这么空,这破房子没事修那么大干什么?
他烦躁地在沙发上坐下,思来想去,最终掏出手机给秘书去了个电话:“订一张最近飞海城的机票。还有,去把我公司附近那套平层收拾出来,我以后……我最近这段时间住那边。”
“好的荣总。”
挂断后,荣峥躺倒到沙发上,捞过抱枕刚想捶几拳,指尖却忽而摸到个什么东西。
抓起一看,原来是个五彩斑斓的毛线团,圆周率的玩具。
“阿峥,今天天气很好耶,我们带圆周率出去玩玩吧”,“好不好嘛,一天不工作公司又倒不了”,“这是我给圆周率新买的毛线球,它可喜欢了。嘿,这颜色越看越顺眼,我拿它给你织条围巾怎么样”……
旧物是连接回忆的媒介,荣峥举着那个圆不溜秋的毛团,脑海中便不禁浮现出昔年某日,程川笑嘻嘻满脸期待望着他的模样。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荣峥拍了拍记忆上的灰尘,哦,想起来了——
“没空,你自己陪它玩吧”,“一天不工作不会让公司倒闭,但会落后于竞争对手”,“花里胡哨的,不戴”……
程川当时又是什么反应呢?荣峥拼命想描绘出那人那时的模样,但现实是,他说完就专注于工作了,再未抬头看过一眼。
他不知道程川当时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伤心失意,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悄无声息退出去的。
他只知道,那天晚上程川仍旧做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床事上乖巧配合,耐不住了就会哑着嗓子软软地唤“阿峥”,求他“慢一些”……
所有一切都一如既往。
彼时程川会难过吗?后知后觉的愧疚与悔意漫上心尖,荣峥忽而想打给对方询问,却又在按下拨号键的瞬间蓦然意识到——他早就没了立场,并且才刚给人放话“你别后悔”。
脸有点疼的荣峥仓皇要掐断拨号,但不待他成功践行,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冰冷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男人狭长的眼眸顿时瞪大。
会出现这种提示音的情况一般有两种,荣峥黑着脸想,最好别是他不希望的那一种。
手机打不通,荣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点开微信,踟蹰地打下一行“你还有东西没带走”,发送——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的灰字与红圈里惨白的感叹号一齐跳了出来。
荣峥:“……”
他把手中的毛线团丢了出去,力度大到生生击倒一个花瓶,噼哩啪啦碎裂一地的声音在空荡的别墅内听来分外刺耳。
-
程川找了个餐馆潦草解决午餐后,便驾驶汽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可以去哪里,见到荣峥时他只想着快刀斩乱麻,而今细思,多少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至少也该找好租房再搬啊,程川暗忖。
草率了。
但懊悔已经无济于事,程川只能一边慢慢行车,一边在脑海中搜索可能的去处。
还没等他筛选出个所以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猛地从车尾袭来——程川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安全带刹那紧绷,勒得他胸口生疼。头颅也因惯性剧烈晃动,险些撞上方向盘。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程川下意识踩死刹车,脑袋直接“嗡”了一声,短暂的空白后,涌上心头的就是惊愕与愤怒。
他迅速回神透过后视镜望去,追尾他的是一辆黑色轿车,紧紧贴在自己车屁股上的车头已经明显凹陷,引擎盖也微微翘起,破碎的灯罩掉在一边。
程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双闪,解开安全带下车,三两步来到对方的驾驶室旁,哐哐哐敲响车窗。
“哥们儿,坐挺稳啊你,不打算下车给我个解释吗?”车窗降下,考虑到武力输出可能带来的源源不断的麻烦,程川压着脾气才没给这位木头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的司机来上一拳。
司机黑衣黑帽黑口罩,几乎把自己裹成一块炭,若非心知不可能,程川会以为他是来暗杀自己的。
“对不起啊……”男子抬了头,但程川看不清他鸭舌帽下的眼睛,只听得对方略带歉意的声音又沉又哑,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别是自己给自己撞出个好歹来了吧?程川内心卧槽一句,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帮你打120?”
“不用,我只是有点发烧,回去吃点布洛芬就好。”
这叫“有点发烧”啊,程川瞟了一眼凹陷的车头,心道再烧下去脑浆该煮沸了吧。
但人不领情,他也就点到即止,只不过身为遵纪守法好公民的觉悟还是让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这状态就别再开了,对人对己都不负责,通知朋友家人来接一下吧。咱们这现场有点小惨烈啊,我呼叫交警来处理一下……”
“别!别报警!”听到“交警”二字,司机情急之下竟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了程川的小臂,“多少钱,我赔,别报警……”
被制止的人闻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旋即视线慢慢落到后备箱上——
“卧槽,不是你想的那样!”认识到程川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的男子瞳孔地震,“没杀人没藏尸,我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新新青年,祖国的未来民族的希望,小时候还曾因扶老奶奶过马路受过全校表彰……程老师,您少看点悬疑剧吧。”
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程川眯起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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