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晴在会所的另一处门找到了家里的司机。

爸妈是多久没来这里了？还是连司机都换了？

果然，人倒霉时，司机也会迷路。

她先家长一步回到老宅。

说是老宅，其实也只是分家后搬来的别墅。但比起她的小公寓，房子算得上很老了。

时晴换上睡衣，接过王阿姨执意投喂的甜汤。

“晴晴，这次回来多久？”

“学校的事还没忙完呢。我回来就是找爸妈问些事。”

“那下次回来，阿姨给你做些新玩意，”王阿姨低头整理早就脱下的一次性手套，“是阿姨新学的。”纪时晴不在家，纪父纪母年纪大了不嗜甜，除了厨房新来的小姑娘，都没人品尝她的手艺了。

纪时晴看了看暗自伤感的王阿姨。她不说话，而是拿出勺子，直接捧起小瓷盅，喝下最后一口甜汤。

喝完，纪时晴便立刻把餐具递给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的王阿姨，“那就谢谢阿姨了。”甜汤覆在唇上，亮晶晶的唇珠，说出的话竟也带上几分甜意。

“不客气不客气！你喜欢就好！”王阿姨心满意足地走回厨房。

纪父纪母回到家时，纪时晴正坐在客厅，翻看助理送来的集团季度汇报。

纪母换上拖鞋，快步走到纪时晴面前。

“回家了时晴...”说着，她抽出纪时晴手中的报告书，丢在随意摊开的空落落的文件夹上，挨着女儿坐下。

她温柔看着纪时晴，“饿不饿？”女儿提前离席，闹得还不太愉快，回家后大概是没心情吃饭的。

如此想着，她看向对厨房里忙碌的王阿姨，“阿姨，炖点鲍鱼...”她记得女儿最喜欢吃海味了。

“我不饿，妈妈。”纪时晴制止道，甜汤份量不小，况且她现在也没心情吃。

纪父跟着纪母走近客厅，欲言又止地看向纪时晴。

“怎么了爸爸？”纪时晴看着父亲犹犹豫豫的样子，心下了然。

但她面上不表。

纪时晴好奇的眼神鼓励了纪父。

“女儿，刚才的聚会...怎么不穿得正式一点？”

聚会是纪时晴的伯父举办的，在离纪家本宅并不近的桦悦。

伯父把地点选在如此正式的地方，大费周章地通过父母邀请她，却又说“只是家宴”...作为小辈的时晴，自然也不会辜负伯父的“心意”。

看父母催得急，纪时晴甚至没有送书羽离开，就赶到了现场。

出门前，纪时晴并没有特意换衣服，依旧穿着舒适柔软的纯色T恤。

因此当她出现在宴会厅时，吸引了不少视线、不少外家人的视线。

这就是大伯的“只是家宴”？纪时晴耸耸肩，毫不客气地走进会场。

之后也毫不客气地提前离了席。

“......”

明明是语气温和的一句话，却让客厅温馨的氛围当场凝滞下来。

纪母暗暗瞪了纪父一眼。女儿好不容易回一趟家，现在就说这些...

纪时晴冷下脸，面上是淡淡的嘲讽。

“是大伯说的吧？我怎么不知道，他现在喜欢研究穿搭了。”

纪父被纪时晴话语中的轻蔑激怒，眉头紧锁。

女儿居然敢当着父母的面，这么明讽她的长辈、她父亲的兄弟...确实、确实是太过“傲气”了。

果然，大哥的想法没错...

他是来商量要事的。纪父默念，在心底暗示自己。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毕竟是你长辈，他说话再不妥，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嫌她没有教养啊。

她现在就改。

纪时晴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她伸手拿起桌上的报告，神情疏离而恭敬，“那么爸爸，您还有什么话没说吗？”

“没有我走了。”

说罢，她直起身就要离开。

“诶，有话有话！”纪母一愣，连忙搂住女儿的肩，“再陪会妈妈么…”

她一边和纪父使着眼色，一边轻柔地按住纪时晴，“时晴，今晚你走的急，还没见过那个男孩呢...”

“我说过了，我不想见。”纪时晴长长叹了口气，平和地脱下束缚着她的母亲的双臂。

动作和缓，说出的话却冷硬。

她偏头直视母亲的眼睛，轻笑道，“怎么，一定要把我卖出去吗？”

纪时晴看着纪母僵硬的表情。她的话不好听，但她还是会说下去。

这也是她今晚回家的目的。

“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纪父不可置信地指着纪时晴鼻子，指尖颤抖，语气满是失望。

她对生她养她的父母也是这种态度吗？

纪母也有些沉不住气，“时晴！我们怎么会卖女儿？”

再说了...以纪氏的资产，谁卖谁还不一定呢...她嘀嘀咕咕。

就像丈夫和大哥说的，两家合作共赢，纪氏也能发展得更好啊。

她怎么就不懂长辈的苦心呢？

她承认女儿很优秀、为集团作了很大贡献...可到底是个女孩，眼界有限。

“我只是觉得妈妈很没有商业头脑啊，”纪时晴油盐不进，根本不给父母糊弄翻篇的机会，“对商品的估价要符合市场才对吧。”

折价太过的话，买方自持身价待价而沽，会更难卖出去吧。

话音落下，老宅陷入寂静。四处忙碌的保姆们早就默默躲了起来。

纪时晴的奚落扯下最后一层遮羞布，任由父母再怎么回避装饰，她与父母间最真实的关系也掩盖不了半分。

早在三年前的那场股东大会，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空旷的客厅里，纪父低着头不说话、纪母也朦胧出一双泪眼。

纪时晴对母亲的眼泪无动于衷。这种示弱的毒药，她吃了太多，心脏的耐药性日积月累。

父母不懂这些。他们是家里的老幺，玩乐了半辈子，但始终自觉地不给家人惹麻烦。

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要添乱？偏听偏信，指手划脚...仅仅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吗？

又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是儿子。她无所谓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父母的想法。她现在不会为父母伤心了，只会再一次感叹他们无知又落后。

纪时晴走上楼，整层二楼都是她的地盘，卧室在尽头的房间。

她靠着扶手，报告卷成圆筒、彻底沦落成主人的玩具。

“妈妈、爸爸，现在纪氏的话事人是我，唯一愿意为你们提供好生活的也只有我。”

纪时晴用“话筒”点了点扶手，毫不留情地说出最残酷的事实，“你们也别再费心去讨好大伯一家了，小心被当枪使。”

“听我的话吧，这样你们才能继续过去的生活。”

不看二人什么反应，纪时晴踏上最后一节楼梯，身影消失在走廊。

还是在客厅。纪时晴等待时打开的电视仍亮着，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传出欢笑声阵阵，但它的观众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纪母靠在纪父怀里啜泣，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一是觉得太过丢脸，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孩子的长辈，却连让孩子听自己的话都做不到；二是...怕哭闹会让纪时晴觉得这是他们的反对。

阴沉的气息笼罩纪父周身。

他不懂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

他为了孩子考虑而孩子却不领情，还根本不在意父母的心情、下父母的面子。

如果他是掌握家庭经济大权的家长，他大可直接停了孩子的生活费，纪时晴的威胁在他眼里就是孩子可爱的叛逆。

可是他不是。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

他从来都是在家人庇护下享乐的派头，仅是集团的股份分红都足够他和妻子挥霍。

可为什么掌权的人换成自己的孩子，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了？大哥对他冷言冷语，直到最近兄弟间的关系才有所缓和；孩子稍不顺心就从家里搬出去，整整三年都不愿回来。

“老纪...”纪母心情略微平复，“我们以后还是别管她了...”她略微赌气道。

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时晴从小主意就大。

无论是高中的择校、大学的专业，还是三年前...她从来都只考虑自己的想法。以前他们就没管过她，现在又何必去吃力不讨好？

而且...女儿只有摔个大跟头，才能明白他们的用心吧。

“...”纪父沉默。他还陷在为什么自己的家庭“经营惨烈”的困惑里。

纪母看着忧郁的丈夫撇了撇嘴。她挣脱丈夫的怀抱，找出如鹌鹑般躲在角落里的某个阿姨，叮嘱她收拾好浴室。

她才不会坚持一定要得到丈夫的支持。心灵的共鸣不如洗澡前敷的一张面膜。

纪时晴躺在床上，对着微信发呆。在处理完助理线上发来的事务后，她便空闲下来了。

黎书羽了解她的家人，知道她回家后不会有什么好事。他照顾她的心情，只发了张昏暗的厨房照片，示意自己收拾好公寓后已经离开，就不再多言了。

而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不喜欢和别人倾诉烦恼，所以也只是回了个表情。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懂事了，父母才会变成老小孩，分摊下她少年时该有的“不懂事”。

或许，下次应该试试苦肉计，卖卖惨？

她不知道……

黎纪时晴慢慢合上眼。就连手机砸下鼻梁，也没能疼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