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
向楚潇似乎听见一声呢喃,不过那声音似蚊蝇烦扰,又似自云端而来,令人听得不真切。随后,还未来得及细想,后脑又是一阵疼痛。她定了定神,视线重新落回到女孩身上,那张美丽可爱的脸此刻痛苦挣扎,余下的尽是倔强。
不自量力。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要她命的人。
向楚潇皱眉向前踱了几步,来到女孩身前,抬脚,白靴毫不留情地踏在女孩的颈上:“叫什么名字啊?”
身下人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又要强地生生憋住。
“疼是吧,死不了,”向楚潇目光阴鸷,仿佛要化作一柄利刃,将她的肺腑生生剜出,鲜血淋漓。她冷笑一声,加重了脚下力道,继续向对方施压,“要是再反抗,有的是更疼的。”
方才,向楚潇用冰镜凝结寒霜,封住了女孩的心脉,承术者会极为痛苦。
“周素念。”女孩极为痛苦地咬出几个字,又不甘地瞪着模糊上空的一道影,终究在阵阵迭起的疼痛中晕死过去。
向楚潇不知这周素念是什么来头,经此一遭她实在看不懂这女孩的目的,于是她要留下她,放在自己身边,慢慢来琢磨。她收回脚,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对随侍一人吩咐道:“把她捆好送回去,叫言午把她关到柴房。”
作为大将军,带走一个没犯大罪的小囚犯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等等——”一个极其傲慢的声音传来,尾音拖沓。
众人循声来处看去,一青年身着富丽堂皇的金丝黑衣,流苏摇晃,腰间铃铛作响,背上一支箭筒,容光焕发。他负手起来,连着体态都有着自负高傲气质。
活是个假凤凰,土山鸡,花孔雀。
向楚潇脑中生出一句东拼西凑的骂人话。
此乃当今天之骄子,赤林军的主帅汪炙,从未上过战场却已经名声远扬。不论功绩,只因家室显赫,还因他这好大喜功和谁都要争一争的性子。
此刻,江炙迈着外八脚步,大摇大摆地来到向楚潇身前,目光未有停留,扬手便给了报信士兵一巴掌。那小孩被扇地栽倒在地。
随后,汪炙才回过头来,看见向楚潇,夸张地“哟”了一声。接着,在一众疑惑又惊讶目光里伸出一根食指,划过每个士兵:“谁主意的去请向将军啊?你们是阳虎军的人吗,出了事就知道喊爷爷?也不怕累着她。”
从前刚封将军时候秋猎,有个小孩踩进去陷阱,潇爷潇爷地喊个不停,汪炙大概看了也觉得好笑,一直拿来嘲讽。既说这叛臣刘济甫带出来的人个个废物,也嘲讽向楚潇。
汪炙复又转向向楚潇:“向将军有劳——”
向楚潇没搭话,冷冷地以类似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再阴阳怪气不过的语气,下面定没什么好话。
“只是这人,不能带。”尾音极长,汪炙果然不负众望。他神色轻慢,鼻孔看人。
“焰锦将军有所不知,那犯人方才要刺杀我。”向将军平静回应,也与汪炙无声交锋。话中意味:这人今天我带定了。
只不过她并未如实说出名为周素念的犯人要见她一事,怕落了话柄,再被这老天爷赏饭吃的话本先生脑补出了几卷内幕,告个什么向将军撺掇相识犯人大闹西牢,又伪装成刺杀……
平日里不幸运同汪炙说上几句话就累得不行,好像在穆潭时候鼓声连三天的战场,几夜都在翻山越岭。她甚至气得有点想笑,舌尖顶了顶上牙。
汪炙落手压上腰间佩剑剑柄,剑身微颤,他意有所指:“哦——原来这样,向将军无恙吧?这事弄的,汪某还以为向将军要包庇主使犯人呢。这也难怪,忙着行包藏祸心之事,怪不得陈教头找你多次都不应。”
向楚潇冷笑一声:“说来焰锦将军与我同出铁骑营,我不回你不回,究竟是与我同样,还是压根没被重视,没被记起?”
“少废话,自然是我不得空!”汪炙看似毫无在意,怒火却在眉梢翻涌,指甲轻挠着剑柄上的雕花,“囚犯杀了人,谈条件说想见向将军,莫不是旧相识啊?将军带去府上叙旧?”
向楚潇收回笑意,变为无边威压,气势强盛三分,实在不愿与他多费口舌,言语近于回怼:“她来行刺,我自要彻查。”
侍者不急,站在一边,一手捏着手腕,静静等待吩咐。
“向将军无事,可她是实实在在伤了我赤林军的弟兄的,至于您,汪某会代为彻查。”汪炙斜眼瞥周素念。
向楚潇有些厌了与他在此处墨迹,她低头漫不经心道:“兵卒牺牲确实可惜,但焰锦将军应在啊。”
“我赤林军可……”
“又要挨涮了。”不远处士兵本在小声议论,却有人没控制好说话的声音,就这样明晃晃飘了过来,顿时打断了汪炙的半句,二人侧目。
汪炙瞪眼,刚好与他视线交错。
向楚潇在袖子下挑玩着布料,交谈声如听闻放屁。她猜测汪炙估计想说赤林军不像阳虎军出事就知道喊人。他不快的是又有人上了战场,赢了功名,出了新师,他又多了对手与无数未来可能站出来挡路的新起之秀。
汪炙与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一介女流,作甚么将军。
正当他还在对着他的人施加威压时,向楚潇一抖袖子露出手,银链清简,她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将军说完了,去带人。”
汪炙自知离岗理亏,白了朝向另一边的向楚潇一眼,随后大步流星地朝着人多那边去,一边开口还一边伸指骂着:“你们这帮吃干饭的东西,办事办不明白啊?动啊!留这些死东西当你们死了的爹啊!”
话中全然没了方才“伤我赤林军弟兄”的悲痛温情。较劲以向楚潇完胜告终。
汪炙有偏见,向楚潇也有偏见,依她看,赤林军就应该充当这帝都守卫兵,或是去南境治一辈子水,至少到汪炙下岗。
两位将军先后离开。向楚潇朝着来时方向行三五十步,刚来到马儿边上,身上又一阵疼。果真是,和非人东西——孔雀小子说话伤身啊。
回头看,人群散去,几个士兵停留,拖走地上横着的尸体,一切再次归为平静,她望着那片褐红,终是没再说什么,飞身上马离开。
经汪炙提醒,确实再难忽视书房屉子里的几纸书信,十五参军出征前,她与入伍的世家弟子们一同进入骑兵营训练,在此早早结识汪炙与她后来的副将杜氏。
铁骑营的教头姓陈,是整个圣乾最有军事谋略的人物。先君在时非此职,而是专教皇子们骑射兵法。如今培养兵卒,要么上阵杀敌,要么编入守城,要么入了最有名的空闲军队赤林军,日日面对的皆是国之栋梁。
上届“铁骑十人”曾是他最骄傲的学生,其中便有向楚潇与汪炙二人。
雨意弥漫马蹄急,踏扬黄沙间,满目尽戴甲。
向楚潇引马至铁骑营马场之外,数十野马奔腾,她隔着飘飞鬃毛与场中精神抖擞的陈教头对上视线,飞身下马,看沙地中奔驰骏马疾驰而过,随后翻入栏杆,朝陈教头走去,后者正负手高立箱上。
向楚潇绕过他们来到陈教头前站定,佯装正经,拱手玩笑道:“属下向楚潇见过陈教头。”
“少整没用的,”陈教头吹了吹胡子,虚踢她一脚,扬鞭朝人聚处喊道,“来马!”
向楚潇后撤半步避开那一脚,叹道:“不是吧师傅,一来就摘我。”
“必然,也叫他们看看征服穆潭的沉续将军凭的是不是真本事!”陈教头说罢将手中马鞭抛给她,又吹响哨音示意众兵集合,低头朝向楚潇道,“回铁骑营可不管什么军衔官职,若今日半分没过你便还抗沙袋给我跑圈去。”
铁骑营众所周知,陈教头罚跑十圈起且上不封顶,光是十数已够洛华西城门到玉夙雪神寺前的距离,从前的她不仅没少跑,甚至还经常爬塔。
向楚潇见人聚来,苦恼扶额。
“师傅若要考验,怎可只她一人亮相?!”
破锣铃铛,如影随形。
汪炙大摇大摆走来,在众人视线中跃上了那匹方才替向楚潇牵来的白马。
向楚潇挑了挑眉,冥冥中觉得汪炙一来属于自己的光芒将会亮得更灿,毕竟芳草之青得枯枝相称,想到此处嘴角勾起笑意:“骑射自好,只是……”
“你这是被小向楚潇上身了?”陈教头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误以为她磨磨蹭蹭地要推脱,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示意再牵马来,“怕马,还是怕啥?”
汪炙不屑轻哧。
向楚潇回道:“焰锦将军误食什么了吧?”
她明白他在笑什么。九岁后她经常往铁骑营转悠,被陈教头辅导剑术,可到后来真正要入营时她的缺点便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在出行皆无法离牲畜的此时,甚至还身处骑兵营,向楚潇居然怕马!无论陈教头怎么哄怎么吓,她就是上不去。此事尽人皆知,汪炙是笑得最欢的。
在“不宜入伍”的宣判前,向楚潇忽在一个晚上问他:怎么让马把人摔下去。
夜晚无人的马场,小向楚潇放出一匹未经驯服的野马,本要“吓唬吓唬”自己,翻身上马下马间将恐惧摔没,谁知过后野马发性一发不可收拾,周遭又无人,她只得巧借石墩勉强驯服了这匹白马,骑上又摔下,再将困在石头间隙的缰绳勒得更死,再上马。
事毕后她坐在地上盯了马眼睛好久,勉勉强强克服了恐惧。
次日汪炙在营中醒来,开门正见向楚潇反骑在马背,得意地扬眉转着马鞭,而那匹白马驹尾巴一翘,拉出一坨巨大的马粪,就落在门槛的毫厘之外。
“向楚潇!”
多年前少年恼羞成怒的脸和如今马上人面庞重合,连怒吼她的名字都是分毫不差的口吻。
向楚潇笑了笑,接过少年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顺了顺身下黑马鬃毛,朝陈教头朗笑道:“您误会了,我是说既然汪炙也来,必得分个高下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