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溪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房间留着灯,她竭力睁开眼,按下接听键。
听清楚来意后,沈清溪滚下床,一把将同样梦得惬意的宋琉璃拉起来。
“喻理进局子了!”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随便蹬了双鞋就往外走。
乍一进门,沈清溪就看见喻理红着眼睛坐在一边,显然是哭过了,一名女警在旁边安抚情绪,已经接近尾声。
“咋回事啊?”沈清溪几个箭步冲上去,拉起喻理的手将人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视线落在不忍直视的膝盖上,人不由自主吸了一口凉气。
喻理摇头,有些说不出话。身上那套睡衣因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显得灰扑扑的,头发也毛躁,整个人的憔悴脆弱肉眼可辨。
沈清溪将目光转向女警。
“监控显示,喻小姐十点十二分走出酒店大厅,途径一片居民区,嫌疑人自十点十九分开始尾随。喻小姐进药店买药的几分钟,他就站在门外等待……”女警解释,喻理的遭遇算是猥亵未遂,幸亏喊得够大声,周边居民还有没休息的,听到救命就跑出来把男人控制住了。
这种事当然不能私了,于是就有了深夜几人在警察局面面相觑的场景。
目前嫌疑人已经被拘留,说是喝了点酒神志不清,险些酿成大错。但可恨的是,男人一口咬死说是喻理先勾引的他,理由是她穿着清凉暴露,大半夜还在街上游荡。
可她穿的是套在普通不过的夏款睡衣,肩膀都没露。这个点出门的原因也仅仅是去药店买褪黑素。
“放屁!”沈清溪听不下去,眼泪从猩红的眼眶里滚落,视线重新落在喻理脸上。
她甚至都不需要辩解,所有证据都宛然在目。
在民间的帮助下,喻理还找回了已经破损的手机。
屏幕已经碎了,还得找个时间去换屏。
可是明天的工作……
宋琉璃提议,遭遇了这样的事故,喻理应该好好休息,博物馆那边有她和沈清溪就够了,也没有谁规定每天必须全员到场,更何况是情有可原。
喻理也是这么打算的,当务之急整理好状态,修好手机。
但她暂时还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喻闵科,依他的处事风格,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冲到酒店,把喻理接回昀城,发誓再不会让她出远门。
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三点。
众人重新躺回床上,关灯。
喻理自顾自捏好被角,小心翼翼地裹住自己。眼泪从左边眼角流出来,淌进右眼,又砸在枕头上。
微乎其微的水声在心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恋家情绪在此刻到达顶峰。
又回到那个反复考虑的问题,这次合作到底正不正确,她来滨舟是正确还是错误。
她很清楚自己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可是他们的合作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喻理不能放弃,也不想放弃。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时间过得很慢。这一夜在喻理的意识里无比漫长,漫长到她能细致地思考每一件事,能将无数抉择一一幻想演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意识逐渐淡化,喻理觉得自己累到了极点,依稀梦见点什么都是自暴自弃的状态。然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想起,好像是沈清溪和宋琉璃起床。
水声哗啦啦响了一阵,几句音量低到不能再低的对话,都随着一道关门声彻底消失。
喻理的意识清晰了一阵,有随着声音的消失模糊。
好像间隔很久,又好像紧接着发生。门开,沈清溪和宋琉璃蹑手蹑脚进来,将换好屏的手机放在靠近喻理的床头柜上,顺便发了条信息给她,安心休息,手机已经修好了。
窗帘的厚度正好遮住晨曦,世界重归安静。
喻理睁眼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她原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太久,谁知一打开手机,人脸识别没有第一时间识别出喻理水肿的脸,反而是那一排代表时间的数字大得醒目。
“这么一点钟了,沈清溪她们怎么不叫我啊?”喻理无措地挠挠头,还没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
思绪很快转过弯来,她又惊喜地翻转手机,俨然是被修过的状态。
再打开微信,一如既往的平和。
除了,柯凛三个小时前发来的问候。
[博物馆馆长柯凛]:听说你遇到了意外,没事吧
喻理没想错的话,应该是沈清溪告诉他了。但“旷工”确实也应该说明情况,思前想后,喻理回道——没太大问题,我下午会到。
她还是想回博物馆看看,说不定会找到更好的灵感。
洗漱间的镜子上映出喻理发肿的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丑过了。喻理按照网上搜索出来的消肿教学按摩了一通,结果收效甚微,只得上一层底妆遮住憔悴的神色,打比平时厚重宽阔的修容。
吃完一顿简单的早午餐,喻理就打车到达博物馆。
下午的游客依旧寥寥,喻理走在其中,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可能是和昨天一样,集合去了修文室。
建议参观路线是一个回环,通过不同的小展厅连接,大体熟悉布局的人都知道周边是那种类型的展厅。
不知不觉,喻理又走到最尽头的玉饰展厅。
那枚隐藏传说的古玉,无声吸引着她朝那个方向走。
与第一次见一样,灯光汇聚在本就温润的肉质上,晕出一圈柔亮细腻的光泽。
但游览一番,并不见得它比后来发掘展出的玉饰精美。
喻理又走回到展台前端量,玉玦也似有一弯眼眸,于杳然中回视,由此相看两不厌。
柯凛在忙完手中的工作后,总会在各个展厅中来回走。
日复一日看游客屈指可数,看文物和自己小时候来参观时别无二致。
回忆涌现,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带着柯凛来参观,当时他还没入口展出的雕像一半高。玉玦摆在另外的位置,混在一众文物里压根看不出它是镇馆之宝。时任馆长的叔叔也喜欢在各个展厅之间来回逛,遇到了两眼发光的柯凛,便告诉了他那个鲜为人知的传说,至此这枚玉玦在他单纯的认知里脱颖而出。
馆长叔叔还鼓励他,如果真对文物感兴趣,将来可以报考与之有关的专业,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
后来柯凛如愿以偿考取博士,来到心心念念的博物馆工作。馆长叔叔变成了爷爷的模样,自以为后继有人,退休同时举荐柯凛,而他也实在出色,被选举为新一任博物馆馆长。
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镇馆之宝放在了建议参观路线的末尾,以图给游客留下一个难忘的印象。
但时至今日,好像还没有人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走过前任馆长走过的路,通向最终的玉饰展厅。
博物馆的预约分为上午下午两个时间段。此时正值下午时段的开头,到达路线末尾的游客少之又少,唯一的参观者站在玉玦展柜的前方,低头若有所思。
她的手抬在距离展柜很近的半空,指尖移动,像在临摹玉玦的轮廓于纹理。
柯凛不由自主驻足,看着十步开外的人,神情极其认真。
喻理临摹完两边,她抬眼往上看,回身,撞见两个展厅衔接部分站着的柯凛。
两个人都有些错愕,但没有很明显地表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你来了。”柯凛走近,于喻理比肩。“沈小姐说你昨晚遇到了事故,很严重吗?”
喻理下意识摇头,眼神躲闪。“休息休息就好了,很抱歉上午没来。”
“沈小姐和宋小姐在修文室,需要我带你去吗?”
喻理还是摇头。“我在这参观一会吧。”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玉玦上。
“你也觉得它很特别吗?”
喻理沉默了一会,点头。
“大概是你那天告诉我的传说,这两天我一直想着它。”喻理顿了顿,试探性地往柯凛的方向看。“我觉得传说很神奇,我也觉得另一枚玉佩确实存在,它还和其它文物遗留在海底。”
很轻柔的语气,连同说话的内容一同触动柯凛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是一种被理解的感觉。在此之前,他积年累月地回想深根内心的念想,时间久到他差点就要怀疑那是不是自己闲来制造的幻想。
“我们没有办法穿越时空,寻回它最初的身世,也没有办法能最充分地感受它的灵韵。但是,我想我应该讲好它的故事。”喻理继续用最平和的语气说,柔软得像自言自语。“用我自己的语言,用我自己的画笔与色彩。”
“我最擅长下决心和打退堂鼓,但是在昨天事故后的深夜,我很仔细很仔细地想,我为什么来滨舟,为什么了解文物。然后我随心所欲地走,我的内心指引我往玉玦的方向走,抵达展厅的那一刻,我获得了我最想要的答案。”喻理抬手,将指尖放在方才临摹的位置。
往左一分,合并三指,能恰好遮住玉玦的形状,只余一轮清辉,如月华一般皎洁,随她的意念流动着,荡漾着。
而她在遮住玉玦的时间里,脑海里清晰记得玉玦的轮廓、纹理、色泽、阴影。
喻理抬头,迎上柯凛的目光。
“我想我听见文物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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