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乌压压站了一片人。
见两人从屋内出来,为首的中年汉子吩咐道:“点灯。”
几盏灯刷地亮了,凌莘和大爷的长相完全暴露在火光中。
中年汉子目光落在大爷身上,居然一笑,“是你啊,樊亮。贵客大驾光临,我们有失远迎啊。”
大爷讥讽道:“你带了那么多人来迎接我,不算失礼。”
中年汉子笑眯眯道:“不知这么晚了还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大爷哼道:“你杀了我几个兄弟,我今天就是找你算帐来的。”
中年汉子佯装惊讶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他转身神情狠戾问道:“你们谁杀了周老大的弟兄,给我站出来!”
在场无一人应声,晚风吹得大爷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大爷冷笑道:“若不是你同意,他们敢这么放肆连我黑风寨的东西都敢抢?”
中年汉子神色颇不认同,“樊老弟,可能你有所误会,我们不如坐下来喝茶慢慢聊?”
凌莘默默缩在大爷身后降低存在感。
大爷骂道:“滚蛋,吃屎的狗东西!”
中年汉子沉下脸,“樊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周的土匪开始向二人围聚。
大爷不再同他扯皮,飞身跃起,一脚踢翻一个靠过来的持刀男人。
中年汉子也不啰嗦,一挥手,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凌莘望着对方人手一把武器,不禁心惊肉跳,“大兄弟,我们也拿一把武器吧。”
大爷随手将一把刀抛到他手上,凌莘手忙脚乱接好,闭着眼一咬牙杀出重围。
兴许是生怕乱棍打死老师傅,他这毫无章法的乱砍一时无人敢近身。
大爷:……算这小子运气好。
刀光剑影中,大爷一个不防,背后硬生生挨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身后再度传来破空声,危急关头,他就地一滚,原先站立的位置上,狠狠劈来一把刀,劈空砍到土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刀痕,若是躲得慢一些,尸首分家的便是他了。
凌莘早已力竭,索性趁夜色漆黑,无人察觉,缩进墙角。
面前人影晃动,他捂着嘴一声不吭,心中求神告佛,这些人千万千万不要发现他的方位。
打斗惊扰了全寨子的人们,对方的人手陆续增加,大爷不敌人海战术,再次受伤,倒在凌莘面前。
一道黑影落下,令凌莘惊了惊,悄咪咪把对方推出去,勿扰了他这一块地的清净。
“你在做什么。”大爷的声音响起。
凌莘慌忙收回手,蹲着关切问道:“兄弟,你还好吧?”
大爷的语气不再像钱前头那般中气十足,声线微微沙哑,忍着痛意,“我受伤了。”
人们还要围攻上来,中年汉子一句“住手”便不约而同停下手。
“把他们绑起来。”中年汉子断然下令道。
片刻后,书房亮起灯火。
地上坐着的凌莘挣了挣,挣不开,再看看旁边依靠着的同样五花大绑的大爷,心里情不自禁升起些微妙的喜悦,这哥们也有今天。
然而当他看见堂上中年汉子面前一盘子闪闪发亮的小刀,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救命啦!被绑架了!
他哭丧着脸左右张望,试图寻找一个能救他的人,却在目光一一扫过两侧凶神恶煞一脸杀气的高大男人们后彻底打消念头。
救命啦!这里都是坏人!
堂上中年汉子悠哉悠哉放下茶碗,“樊亮,你说若是周二娘知道你落入我的手里会作何表情?”
大爷冷笑一声,“她会杀了你。”
中年汉子呵呵一笑,“你在我手里。”
他手里有樊亮这个人质,何惧周二娘。
凌莘感叹,好一个笑面虎。
大爷不屑道:“那又如何。”
倘若周二娘这样轻而易举被威胁到,那么她就不是周二娘了。
没吓住大爷,中年汉子并不介意,反倒哈哈大笑,“樊亮啊樊亮,你可想过你会有今天?你们一直打压我们寨子,高高在上瞧不上我们,现在不还是我的阶下囚?”
大爷傲然道:“这是你们应得的。”
二人对话凌莘充耳不闻,拼命装死,无奈中年汉子并不打算放过他,望向他和善问道:“这位小兄弟好面生,与他是什么关系呀?”
大爷不耐烦地抢先答道:“我们寨子的货,关你屁事。”
对于大爷的无理言辞,中年汉子丝毫不恼,仍然温言问他,“你是被他们掳来的呀?”
凌莘:“……废话。”
对方哄小孩的语气让他全身不适,头皮发麻。
凌莘的回呛使得中年汉子脸色一僵,颇拉不下脸,阴鸷的目光犹如毒蛇一层一层在他身上缠绕。
屋内气氛降到最低。
凌莘看向大爷,眨巴眨巴眼睛,怎么办?
大爷却大笑,“吴大桩,我黑风寨的货都不怕你,凭你也想和二娘比?做你的春秋大梦!”
中年汉子咧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手捡起盘中一把刀丢到二人面前。
凌莘倒抽口冷气,夭寿啦!要杀人了!
他慌里慌张向大爷求助,“怎么办,我不想死。”
如此胆小。大爷鄙视道:“怕什么,来生又是一条好汉。”
凌莘苦着脸,“我不想再当乞丐啊。”
不过……
他纳闷道:“土匪也算好汉?”
大爷:“你信不信我比他先杀了你?”
凌莘默默闭上嘴。
中年汉子阴沉沉道:“说完了?”
凌莘:“说完了。”
中年汉子沉着脸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对凌莘道:“你帮做我一件事,我就放了你,否则,你们两个一起死。”
凌莘眼睛一亮,踊跃道:“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没问题!”
“我不要你上刀山,也无需你下火海,”中年汉子指着地上闪烁着寒光的刀子,“拿去,杀了他。”
凌莘:“啥?”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会杀人。”这么多年,他连只鸡都没杀过,遑论杀人。
既然此人不听话,那便无需再留。中年汉子毫不犹豫道:“小五,把这两个人杀了。”
对面人群站出来一个个子稍矮,异常壮硕的男子,不假思索拾起刀子,向二人走来。
凌莘飞快道:“等一下!”
男子停步,回首看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点点头,他便持着刀子回到队列中。
凌莘额头渗出冷汗,说不害怕是假的,却还要强自镇定下来,赔笑道:“有话好好说,咱们是文明人,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嘛。”
中年汉子露出一丝笑意,“你是改变主意了?”
凌莘忙不迭道:“改变了,改变了。”
中年汉子向壮硕男子示意,男子将刀子扔过来。
凌莘低头看着眼前寒光森森的刀子,摇摇身体道:“你绑着我,我怎么杀。”
中年汉子吩咐道:“给他松绑。”
一人走上来替他解绑,拾起刀子递给他。
凌莘握了握发疼的手腕,在众人注视下颤巍巍接过刀子,摇摇晃晃转身面对大爷。
大爷威胁地眯起眼睛,“你敢?”
凌莘咬牙,“兄弟啊,对不住了。”
他高高举起刀子,大爷冷着脸,一身气势无畏无惧。
骤然,凌莘转头向堂上跑去,“老子和你拼了!”
冷不丁,左脚绊右脚,他重重摔下,手中刀子脱落,“咻”的向前飞去,插进了中年汉子的额头。
中年汉子瞪大双眼,一缕缕血丝自刀口溢出,轰然倒地。
屋内人们顷刻乱成一团,“老大!”
再无人顾得上地上的凌莘与大爷。
凌莘赶紧帮大爷解绑,拉着他迅速跑掉。
东方天际已亮起一丝光线,泛着浅浅的鱼肚白。
一望无际的大漠中,两道身影相互搀扶,一步一步在沙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一串脚印。
直到确定对方不会追来,凌莘与大爷方气喘吁吁停下来,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休整。
大爷眼神深沉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怵。
凌莘犹疑道:“我脸上有什么?”
大爷不语。
他茫然摸了摸脸颊,没有东西。
大爷蓦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欣赏,俨然已把他当成同类。
凌莘心虚地笑了两声,天知道他当时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所幸天遂人愿。
二人前脚才回到寨中,后脚落山寨的人便找上门来,闹着要黑风寨血债血偿。
二层小土楼中,凌莘一人独占一桌大快朵颐补充元气,闻言莫名其妙道:“他们绑架我们不给一个说法?”
全然忘了是他们先登门造访。
一旁的方芝元贴心地替他拂去脸上的米粒。
凌莘瞅他一眼,转头问大爷,“要不要放狗咬他们?”
床上大爷趴着,一个大叔正为他上药,
大爷冷哼道:“不必管,打出去便是。”
来禀报的人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方芝元满脸担忧道:“小莘,你下回不要再做如此危险的事。”
凌莘扬了扬下巴,暗示他看向大爷。
方芝元顿时了然,神色黯然。
若不是受他连累,两人被迫来到大漠,凌莘怎会屡屡身陷险境,也许如那人所言,他的确是一个扫把星。
深蓝色的天空上繁星点点,明月朦胧好似罩着一层薄纱,清辉幽幽。
凌莘洗了澡出来,方芝元坐在窗前苦闷独酌,忽而问道:“小莘,你同我在一起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的确。”他诚实答道。
方芝元苦笑,“是我对不住你。”
“你应该给我一些补偿。”他随口道。
方芝元却是当真了,认真道:“你想要什么?”
只要他要,只要他有,力所能竭。
凌莘这时方才看出他心情不佳,坦白道:“我开玩笑,你别当真。”
方芝元较真道:“我不是开玩笑。”
凌莘笑了笑,拿起一个酒杯伸过去,方芝元为他倒了半杯酒,他喝上一口,辣得他眼泪险些飙出来,方芝元又倒了一杯温茶给他漱口。
几番折腾下来,窗前两个背影双双仰望天空。
方芝元问道:“小莘,你可记得你是何处人士?”
“不记得了,”凌莘摇头,“你呢?”
方芝元道:“我来自京都。”
他还要说些什么,凌莘却打断他,“今晚的天空好美。”他的朋友无论是何出身,至少这一刻他们相聚一起看月饮酒是真的,其他的便不那么重要了。
方芝元一愣,不解凌莘之意,却明白此刻他不想就出身背景谈下去,便顺着道:“是很好看。”
他慢吞吞喝了几口烈酒,酒意上涌,余光瞥见凌莘的侧脸,也许是天空太美,衬托得凌莘的轮廓异常漂亮,漂亮到让他怦然心动。
方芝元想,兴许他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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