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的目光越过凌莘,来到方芝元脸上,“你也是南地之人?”
方芝元战战兢兢道:“我来自北地。”
大爷皱起眉,眼神锐利,此人身量高挑,肤色白皙,一身与漠北格格不入,想来必定是常年养尊处优蕴养出来的贵气,“你是谁?”
难不成这回招惹了个不该招惹的人回来?
方芝元袖子下的手拢了拢,末了,默默松开,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意思?”
神情与素日凌莘说谎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凌莘困惑歪头,方芝元这表情怎么如此熟悉?
大爷冷哼,不愿说就算了,反正在他的地盘,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他一句话,“你安分点,如若不然,”他面露凶相,“我杀了你。”
方芝元一哆嗦,乖乖点头。
他们二人被安排住在土楼一旁的小屋里。
夜间,一轮硕大的明月悬在沙漠之上。
方芝元站在窗前,愁眉苦脸,“这下要如何逃出去?”
凌莘在床边擦着湿漉漉的发尾,他一向极爱干净,现今来到大漠中水源甚是难得,当傍晚从送饭人口中得知可以洗澡后,他当即为自己安排了一次久违的沐浴,如今一身舒爽,他喟叹出声。
闻言,他淡定道:“不着急。”
船到桥头自然直。
方芝元却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毫不留情揭破,“你莫要为了这点洗澡水不愿走。”
凌莘挠头嘿嘿一笑。
方芝元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他?”
他即是指大爷了。
凌莘坦诚道:“不知道。”
他们二人细胳膊细腿,若是同有武器有马匹的强壮劫匪硬碰硬,毫无疑问,下场必然血腥不堪。
方芝元耷拉下脸,叹气,“看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凌莘在桌子边坐下来,支起下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方芝元,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说什么是温柔似水?”
方芝元反问:“为何这样问?”
凌莘眼眸弯弯,“那哥们喜欢温柔似水。”
烛火在他的俊俏的脸蛋上跃动着,仿佛覆上一层昏黄的面纱,月色落在他的眼眸里,照出点点的星辰。
方芝元心头一动,“与你有何干系?”
凌莘笑眯眯道:“他说我温柔似水。”
方芝元嘟哝,“他对你不大了解。”
凌莘站起身,走过来,微微仰着头,嗔笑:“你什么意思?”
凝望着他眼中的星辉,方芝元脸上泛起薄薄的热气,嘴上却道:“你与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相近的地方。”
“好罢。”凌莘没有纠缠的打算,转身走到床边。
方芝元却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他紧随上去。
凌莘脱了外衣,飞速钻进被窝中,大漠夜冷风急,气温极低。
他朝方芝元道:“你睡不睡?”
方芝元吹熄蜡烛,磕磕碰碰走到床边摸索着上床,却摸到一片温热的皮肤。
凌莘骂道:“拿开你的咸猪手。”
方芝元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脸。
他脱了衣靴躺下。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他侧头正欲说什么,唇边擦过一阵转瞬即逝柔软的触感。
他怔愣半晌,心跳骤而加速。
黑暗中,凌莘不满的质问格外清晰,“方芝元,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回应他的只有响亮的呼噜声。
他抱怨着嘀咕了两句,大意不外乎是“倒霉”、“这可是初吻”等等。
他翻了个身,渐渐的,房间安静下来,只有浅浅的此起彼伏的呼吸。
方芝元轻轻睁开眼,替他掖了掖被子。
一夜无梦。
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整片大漠沐浴在万丈红霞之中。
“起来。”
凌莘翻了个身,将被子盖过脑袋,喃喃,“别吵。”
“你给我起来。”低沉的男声催促道。
凌莘裹着棉被,蜷缩成小虾米,一动不动。
一只大手伸过来,猛地揪开棉被,掌风呼呼落下。
一道身影恰好走进门来,眼见大掌就要落在凌莘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来,替凌莘挡下一掌。
凌厉的掌势打在背部,方芝元闷哼一声,几欲呕血。
凌莘耐不住身上的动静,悠悠转醒,见方芝元趴在自己身上,瞪大眼睛,好似随时晕厥的模样,他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方芝元慢吞吞从他身上挪开,躺到一旁床上,目光发直地盯着头顶纱帐,好半会缓不过来。
方芝元一离开,凌莘这才看到上方的大爷,一脸不耐烦的神情,“起来。”
凌莘迟钝地愣了一瞬,火速翻身坐起,又不慎一脚踹到方芝元的腹部,方芝元再度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闷哼,眼白一翻,险些闭气。
“小莘……”
凌莘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顾不上方芝元,急急忙忙起床洗漱。
大爷在一边不断催促,“快点。”
“来了来了。”他擦完脸把手帕一扔,跟着大爷出门了。
来到二层小土楼,大爷为自己倒了杯茶,“你说一说,我应当如何才能像你?”
凌莘状似不经意地捏起桌上一块糕点,“我们打个比方,就像这块糕,大漠有而南地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大爷陷入沉思。
说时迟那时快,凌莘把糕点往口中一塞,吃了一块又一块,咕咕叫的肚子稍微平息了。
他抹了抹嘴,又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一本正经道:“古语有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南地的水土是何种模样?”大爷发问。
“山高,水阔,草绿,花香。”他无不怀念地说。
大爷满脸不解,“那又如何?我大漠辽阔,你们南地又如何比得上?”
“所以我,翩翩公子,”凌莘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大爷,“你,粗糙汉子。”
大爷沉默下来,是了,他没忘记目的。
他垂下眼,饮一口茶,“你直接说该如何做。”
凌莘正色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应该——改变水土。”
“噗——”大爷一口茶宛若天女散花喷了出来。“什么?!”
凌莘握紧拳头,“先从种花植树开始吧!”
刘老五疑心自己听错了,“大爷,你说你要做什么?”
座上,大爷看了一眼凌莘,凌莘一脸深沉地抿茶。
大爷移开目光,“我要你们从今日开始种花植树。”
屋内好似炸开了锅,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端端的种什么树?”
“还要我们种花?土匪种花?这像什么话?”
大爷威胁地眯起眼睛,“你们可以不干,但是不干的人今日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人们瞬间噤声,再无人有异议。
半个时辰后,寨子里的人们轰轰烈烈在寨子周围种起植株。
凌莘迈着小碎步紧随大爷巡视四周,时不时收到人们怒视,偶尔听到窃窃私语。
“就是这小子。”
“原来是他,我说大爷怎的一时糊涂了,要我们来干这些活儿。”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这小子就是一根搅屎棍。”
“放屁,明明是祸水,这小子就是一个祸水,祸害了我们全体。”
“胡说八道,你知道祸水是什么吗?”
“谁把他带来的?”
刘老五默不作声埋头苦干。
凌莘昂着头,趾高气昂跟在大爷后头,对于这些音量不小的闲言碎语一概充耳不闻。
他不屑理会这些闲杂人等,免得浪费他的时间,坚决不是因为对方个个牛高马大,担心对方一拳轰过来招架不住。
大爷走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身旁,呵斥道:“偷什么懒!”毫不留情踢了一脚过去。
小伙子顿时将锄头挥得虎虎生风,边不忘向凌莘怒目相向。
就是这白面小子,连累他们不能习武,不能抢劫,只能在这里种地,此人罪大恶极!
凌莘得意洋洋冲小伙子挑了挑眉。
小伙子一愣,突然红了脸,慌忙垂下头,咂摸着想,这个臭小子生得怪好看的,难怪能得大爷赏识。
大爷转悠一圈,对成果甚是满意。
凌莘端起地上一盆凑数的在风中颤巍巍的柔弱小草,纳闷道:“这盆草哪来的?”
这样的草他第一次在大漠中看见。
大爷轻描淡写,“抢来的。”
凌莘:“……”
他扫了一眼四周歪七扭八枯干瘦弱的树木,“这些……”
大爷干脆利落答:“都是。”
凌莘:“……”
他就不该高估土匪的节操。
黑暗中,一点如豆灯火摇曳,天际明月照不亮四周浓墨般的漆黑。
一道清朗的男声低声道:“我记得就在这周围啊。”
另一道优雅男声紧接着疑惑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张牙舞爪的枯枝黑影里头走出两个人,月色下两道人影抬起头,不是凌莘与方芝元又是谁。
凌莘嘟哝道:“我白天明明见着就是在这附近。”
方芝元极目眺望。
凌莘忽而面色一喜,“在这里。”
他把烛火往方芝元手里一塞,向前奔过去,端起地上小小一盆草。
方芝元小心翼翼护住晃动不止的烛火走过去,用火光一照,确实是盆草,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纸,画纸上绿草鲜艳色泽亮丽,与花盆中的小草相去甚远。
方芝元失望道:“不是。”
凌莘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转头撇下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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