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去,一名内侍拦下他,“公子勿进。”
他问道:“这是哪儿?”
“王上的书房。”
凌莘握紧木柄,“王上在里面?”
内侍道:“是。”
他理直气壮道:“劳烦帮我通传一下,凌莘有事求见。”
内侍道:“公子稍候。”说罢,推门而入。
须臾,内侍出来,道:“公子请进。”
凌莘拽着铲子,欲进门,一侧内侍却道:“公子,请将此物交予奴才。”
凌莘惋惜道:“好吧。”交了过去。
他走入殿中,先向案几后的君王行礼,“参见王上。”
“起。”赵则随意将一封竹简随手往案几上一抛,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坐。”
他起身坐下,调侃道:“这么多公文,我看了不好吧?”
赵则道:“你不识字,有何紧要。”
凌莘撇撇嘴,“你还记得。”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记得那么牢干什么。
赵则似乎想起什么,眼中一道不甚明显的笑意转瞬即逝,如高山之巅的寒冰融化,顷刻春暖花开,却也只有一瞬,迅速恢复冰封状态。
“嗯。”他淡淡道。
凌莘状似不经意地打量起四周,道:“这里好宽阔。”
目光一一扫过墙壁、书架、案几、房梁等等,屋内一切都没放过。
咦?赵则身后的地砖颜色好像有所不同。
他站起身走到赵则身旁俯下身,迎着赵则的视线,趴伏下来,侧耳贴地砖,屈指叩了叩。
嗯,声音比别处的地砖更空洞,里面仿佛是空的。
赵则淡定道:“你做什么?”
他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嘘。”
接着继续敲,敲到赵则的位置,他仰头,与赵则垂下的眼眸对视,到底是君王,威仪十足。
那算了。
他继续敲,只是避开了赵则的位置。
敲完这一片地砖,他满脸兴奋之情,坐回席位上,“我们做一笔买卖吧。”
赵则端起茶盅,“你与寡人作何买卖?”
凌莘双手撑在案几上,凑近他,语气严肃,“我发现你们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也不知道。”
赵则眸光显得分外幽深,“是何秘密?”
凌莘道:“我现在不告诉你,我们先来做一笔交易。”
赵则道:“请讲。”
凌莘不疾不徐,一派胸有成竹之姿,“你放韩如秉出来,我就把这个秘密交给你。”
见赵则不语,他补充道:“你绝不会后悔的买卖。”
赵则悠悠抿茶,道:“寡人如何信你。”
显然凌莘所言,并不能打动他。
凌莘挠挠头,“那你只能看一眼。”他掏出一副牛皮卷,在赵则面前飞快晃悠一下,随即马上收回去,好像生怕被人抢走。
赵则眼眸都没抬,“何物?”
凌莘一本正经道:“藏宝图。”
这样的重量级交易,赵则总不能不心动吧。
“自何处得来?”
赵则果然顺着追问下去。
凌莘一喜,得意洋洋道,“反正是很可靠的藏宝图,我已经试验过了。”
赵则神情冷淡,兴致缺缺的模样。
没兴趣可不成,凌莘急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你可得抓紧机会,好好把握。”
说着,他握起赵则放在案几上的手,放在胸口,起誓般,信誓旦旦,“我骗谁都不会骗你,相信我。”
赵则尝试抽回手,一时间没抽动。
“放。”他说道。
凌莘心不甘情不愿松开手。
赵则道:“拿来。”
凌莘乖乖摸出牛皮纸,双手递上去,不忘叮嘱道:“看完还我。”
赵则不置可否取过打开,凝眸看了一会儿,扬声道:“来人。”
大殿两侧仿若隐形人的内侍走上前,“王上。”
赵则道:“去调查。”
内侍接过牛皮纸,道:“是,王上。”
大门开启,轰然关上。
凌莘嘟哝道:“说好只是看一看,怎么还拿走了。”
他望向赵则,道:“你看出什么了?”
赵则不答,反问道:“此卷你从何处得来?”
凌莘想,估摸也瞒不过他,索性坦诚告知,便道:“我路过永安巷,见里面破破烂烂,跟咱们赵宫气质不符,就想着进去看一看,谁知道遇到一个疯子,把我撵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瘪瘪嘴,摸摸脑袋上的包,很是委屈,“我又没招她惹她,她无缘无故打我,真是蛮不讲理。然后我遇到了一个长得怪好看的大姐,她说和我有缘,把藏宝图给我了。”
赵则垂眼,“住在永安巷的是先王的宫妃。”
凌莘道:“我知道,”他突然贼兮兮一笑,打探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美人?”
赵则不语,显然不打算答话,相当惜字如金。
凌莘自顾自说下去,“以你现在的条件优势,应该有大把美人扑过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以不重样,偏偏你的桃色新闻几乎等于没有,我深深怀疑——”
他清清嗓子,严肃道:“——你其实早就有深爱的人,只是她身份卑微,配不上你,所以你空置后宫,为她清扫出康庄大道,只等某一天迎她回来。”
赵则挑眉,冷漠的神情露出一丝古怪。
凌莘一看,来劲了,抑扬顿挫,“这些古板迂腐的老大臣是你赢得真爱的绊脚石,使你们分隔两地,不能朝朝暮暮,让你们饱受相思之苦,但是终有一日,你们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坚信,你和真爱是天生注定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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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莘站在大殿门口,仰望大门,始终不明白,赵则这家伙为什么赶他出来,他不就是在他面前编排了一下他的感情史,有必要吗?
他气呼呼夺过内侍递来的铲子,“下次再也不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撵走,着实没面子。
转头就走。
他回了房,问内侍要来绢帛,坐在案几后,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大笔一挥,龙飞凤舞。
写完后,他将绢帛折起,交给一名内侍,“道:“帮我传出去,给城里江家酒肆的江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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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和双手向上,接过对方的绢帛,一脸困惑打开,只见绢帛上——画着数个小人。
他抬头问道:“这是…….”
来人道:“凌公子命我等交予公子。”说罢转身。
江云和恍然,俯首道:“恭送大人。”
待来人走后,江云和急急忙忙飞奔去两条街外的张家,叩响门,“张隽!张隽!”
张隽懒洋洋从楼上小窗探出头,“你嚷嚷什么?”
江云和扬起绢帛,“小莘来信了!”
张隽的脸瞬间消失在窗后。
不多时,门打开了,张隽出现在门后,一把抢过绢帛,展开,定睛一看,满脸急色皆变成茫然,她抬起头,“这是什么?”
江云和摇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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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大盛,小巷中的树下,坐了两名少年人,正凑着脑袋,叽叽喳喳在看着什么。
张隽指着第一个小人,道:“这人在狂奔。”
江云和否认道:“不像,像在如厕。”
张隽侧首,“小莘画一个如厕的人儿作甚?”
江云和怀疑道:“也许他想告诉我们,他在宫中如厕不便。”
张隽愈发疑惑,“为何不便?”
江云和若有所思道:“宫里下人多,兴许如厕也要盯着,以免出意外,是以不甚方便。”
张隽指着第二个小人,道:“这长发小人又是做什么?好像还拿着东西。”
江云和猜测道:“难不成,此人是赵王?”
张隽大惊,“赵王在追着他跑?!”
江云和“啊”了一声,“赵王为何要追着他跑?兴许你看错了。”
张隽指道:“你看,这是小莘如厕,这是披发小人追他,你又称是赵王,不是赵王追他是什么?”
“赵王为何追他?”江云和很是迷茫。
二人苦思片刻,江云和灵光一闪,“定是赵王残暴,连小莘如厕亦不放过他,要打他!”
张隽惊道:“小莘在向我们求助!”
两人急切地往下看,却又见两个小人儿面对面坐下,气氛融洽。
张隽一头雾水道:“他们……和好了?”
江云和道:“再看看。”
两人又接着往下看,只见两个小人伸出手,似乎在握手。
江云和与张隽不约而同道:“他们在交换东西。”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脸上坚定的神色。
果然如此。
两人齐刷刷接着往下看,后面却没了。
“没了?”张隽惊愕,翻来覆去查看绢帛。
江云和沉思道:“这个故事连起来就是,小莘在如厕,被赵王追着打,事后两人言和,互相交换物品。”
张隽不解道:“小莘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江云和道:“可能,他在向我们报平安。”
张隽大悟,“原来如此,小莘有心了。”
江云和将绢帛小心翼翼揣进怀中,“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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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莘蹲在角落,画着圈圈诅咒赵王时,内侍走上前来,道:“公子,王上传召。”
他便起身,随内侍前去。
同一天第二次步入偏殿。
赵则在案几后批阅着公文,高大的身形即使坐于席上亦气势不减,冷漠而霸气,令人见之生畏。
凌莘道:“参见王上。”
赵则抬眸,“坐。”
还是同一个位置。
不等凌莘开口,赵则开门见山道:“已查出来。”
旁边一名内侍手捧牛皮纸上前,“图中记载二十一处,皆是宫内茅房所在。”
凌莘:“???”
他掏掏耳朵,“你的意思是,我前面辛辛苦苦找的方位全是错的?”
内侍沉默。
凌莘捂着心口,直挺挺躺地。
夭寿啦,他自以为谈判的资本,不过是赵宫里的茅厕。
他不活了。
他一骨碌起来,踩上案几,掏出一根麻绳,向房梁上抛,奈何房梁过高,屡扔屡不中。
赵则:“下来。”
凌莘赌气道:“不。”
赵则静静地与他视线相交。
半晌,他默不作声下来,把麻绳交给一旁候着的内侍。
赵则道:“你要何宝物?”
凌莘一听,不得了了,他会关心他了,顿时扑通往下一跪,伏到他身上就干嚎起来,两只手紧攥他的衣襟,仿佛迷途的孩子历经险阻才找到家人,“我以为是稀世珍宝,譬如和氏璧。”
旁边的内侍不动声色倒抽一口冷气。
赵则没让他松手,也没让他滚开,耐心得超乎所有人想象,“和氏璧是传国玉玺,轻易不得动用。伸手。”
他取过手边的玉章,扔到凌莘手里,“这章拿去玩。”
凌莘捏起印章,对着阳光照,玉质莹润,细腻通透,不禁赞叹出声,“好玉。”
他往绢帛上盖,印出一个拇指大的小字。
文盲如他问道:“这是什么字?”
赵则道:“则。”
内侍的头垂得越发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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