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于榻前,玉燕娇替她倒了热茶,言语间越发亲昵,屋内氤氲着淡淡的香气,仿佛外头那些腥风血雨,都被隔绝在这扇木门之外。
岳珑珈放松了警惕,一时疏忽起身解衣披袍时,袖口滑落,臂弯间那道为破帐中媚所割的血痕赫然露了出来。
玉燕娇瞥见伤口,眸色瞬间沉了几分。她伸手一把抓住岳珑珈的胳膊,声音不复方才的笑意,带着止不住的心疼:“这…这是怎么弄的?”
岳珑珈一怔,随即苦笑一声,知晓已瞒不过,也无需再瞒。
“还能怎么弄的,都怪那李狗想用迷药诱我就范!”她轻描淡写地把盗取任务、混入李府、戏台偷天换日、书房行险的经过娓娓道来,眉飞色舞,言辞间满是得意与痛快。
玉燕娇边听着边为她重新清理包扎好伤口。讲到精彩处她还毫不掩饰地拍掌叫好:“对!就该这样!让那李狗吃点苦头才是!”
可等笑过之后,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轻轻将岳珑珈的衣袖拢好,语气却带了三分认真:
“妹妹,你方才说,这账本是要交给一个什么组织去处理?可他们……真的是好人吗?他们拿了账本,是会送去官府揭发李狗,还是会私藏起来,当做敲诈勒索的筹码呢?”
这一问,如一盆冷水泼下。
岳珑珈愣住了。
她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实现“刺客”的执念,却从未去细究后续的去向与影响。她只是单纯地以为,李狗贪赃枉法,账本被取走,便是正义得伸。
可玉燕娇这话,让她第一次生出一丝迟疑。
“我……我没问过。”岳珑珈低声道,语气里少了方才的张扬。
玉燕娇看着她那双总是明亮的小狐狸眼蒙上了薄雾,心中一软,抬手轻轻点了点她额头:“你啊,聪明是聪明,偏偏在这种事上有些鲁莽。世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可…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下回遇事,记得自己多想一想,不是谁递来的刀子都该你拿着。”
岳珑珈怔怔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的狡黠又心虚“是是是,姐姐说得对。”
她眼睛一转“那不如这样,我把账本前后拆开,只交后半本给他们。等他们真肯揭发李狗了,我再告诉他们前半本的下落。”
玉燕娇闻言笑中带赞:“这倒是个稳妥法子,杀敌三分,留七分自保。你啊,鬼得很。”
她转而收敛笑意,叮嘱道:“明日一早,你就动身回去。剩下的,我会同班主说清,最好让鸣春社南下避一避,离这浑水远些。”
岳珑珈听了这话,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那…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玉燕娇愣了愣,旋即笑得温柔:“怎会不见呢?等你在江湖闯出名堂,姐姐我也把‘玉燕娇’这名字唱得更响亮,到时候,咱们找到彼此就容易得多。”
她伸手握了握岳珑珈的手,掌心温热有力。
“江湖路远,但若有心,自会相逢。”
屋外夜风轻拂,烛影摇曳。二人的影子打在窗户纸上靠得很近。
玉燕娇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些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
岳珑珈低头应了,心中那点不舍,悄悄埋进了心口。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菱洲府城郊城的客栈还未彻底苏醒。
岳珑珈早早收拾停当,趁着人少玉燕娇悄悄送她到驿站。
“姐姐。”
她低声唤了一句,从腰间摸出一柄赤色小飞镖,塞到玉燕娇手中,“这个,算是信物。”
她顿了顿,抬眸认真道:“我不叫小芸,我叫岳珑珈。”
玉燕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飞镖,指腹轻轻摩挲,抬眸望向眼前的姑娘。
“岳珑珈……”她轻轻念了一遍,眸色柔和,唇角却带了点苦涩的笑,“其实你让我想起了与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姐姐,什么?”岳珑珈忙探身靠得更近些问到。
“没什么。”玉燕娇说罢,她手指一翻,将头上的白玉簪摘下,塞入岳珑珈掌中。
她笑着眨了眨眼,“玉燕娇是班主赐我的艺名,我本命叫沈玉。”
岳珑珈怔了怔,刚要开口多问,却被沈玉抬手轻轻按住了肩。
“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沈玉佯作不耐烦地推了推她,“快些走罢,别耽搁了时辰。”
岳珑珈只得乖乖转身,临上马车前,岳珑珈紧了紧手中的行囊。
玉簪藏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贴着掌脉,一路与她相随的,还有那本象征着罪证、也象征着通往刺客之路的账本。
岳珑珈心头微动,终是回头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
下一刻,她翻身上车,马蹄声碎,车轮滚滚,往家中疾驰而去。
她回头一望再望,沈玉站在驿站前,未曾挥手,却始终注视着她。
岳珑珈穿着小桃的衣服,头戴斗笠遮面,打着“探亲归家”的名头潜回自家院中。
轻摇三声银铃后,小桃才将房门打开,小桃急得团团转:“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老爷今早就传了口信,说要回府一趟,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岳珑珈摆摆手:“别慌,快去换衣服罢,我这不赶回来的正是时候!另外你去帮我准备些早饭,我都快饿死了。”
小桃含泪奔回内室,忙不迭换下岳珑珈的衣裙出去了。
而岳珑珈贪吃桌上的枣泥糕点,耽误了,刚解去上衣,那扇房门便在无声无息间被推开。
封隐岚着一袭月白长衫,步伐从容地走了进来。
“夫人,我回来了。”
声音温润,像极了平日里那位温文尔雅的封公子,可偏偏那一双眼睛,却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岳珑珈心头一震,来不及穿里衣,忙不迭披起自己的外袍,可裤子与鞋袜还是小桃的。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封隐岚语气不疾不徐,“不过是在屋里,怎的这般慌张?”
岳珑珈强作镇定,撩了撩鬓发:“今晨梳洗得晚了些,夫君莫要见怪。”
“是吗?”封隐岚笑意浅浅,“我听下人说,夫人近日刺绣刺得格外专心,连早饭都未曾用过。”
他眼神在岳珑珈身上来回打量,仿佛漫不经心:“刺得什么花样,夫人不如与我讲讲?”
岳珑珈微微一僵,心下暗叫不妙。
他话里不带一点火气,却偏偏句句都像在审问她。
“不过些寻常花样,鸳鸯戏水,鸾凤和鸣啊什么的。”她嘴上敷衍,心里却飞快盘算着如何蒙混过关。
“哦?”封隐岚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她,“鸳鸯戏水、鸾凤和鸣……不防拿出来让我鉴赏一番。”
岳珑珈呼吸一滞,怀疑他是有意而为,偏又找不出破绽驳回。
“夫君是在审我吗?”她挑眉反问,语气带着三分娇蛮。
封隐岚看着她,眸色深远,唇角笑意如旧。
“怎么会。”
封隐岚步履不急,却步步紧逼。
他身上的清冷沉香隐约萦绕,与她匆忙换衣后残留的脂粉气息交织,叫人心头发烫。
他语气恭敬,嗓音却故意压得低沉,“我不过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夫人为我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
这句“迫不及待”,落在岳珑珈耳中,却像极了捉弄意味十足的暗钩。
她强自镇定,步步后退,却不敢太快,生怕露了怯。
“夫君说笑了,绣品尚未完工,怎好让您过目。”
“未完工?”封隐岚轻笑一声,脚步不紧不慢,却已逼得她贴到了屏风前。
他俯身,手指不着痕迹地拂过她鬓侧垂落的发丝,将那一缕蓄着微汗的青丝别至耳后。
指腹微凉,肌肤微烫。
“夫人为我绣‘鸳鸯戏水’可要小心,别让绣针刺破了手指,别让剪刀划伤手臂。”
封隐岚语气温雅,偏偏在“鸳鸯戏水”四字上,压得极轻极慢,像是蓄意般碾过她的耳廓。
岳珑珈下意识捂住左胳膊,耳根微颤,“是……是。”她咬牙维持笑意,“我会小心些的,只是慢工出细活,越精细绣的花鸟越灵动。”
封隐岚听着她咬字僵硬,嘴角笑意更深。
“夫人所言极是。”
他忽而抬手,食指与拇指轻捏住她下颌,动作不重,却叫她动也动不得。
那双向来温和的桃花眼,此刻近得过分,倒映出她自己慌乱的神色。
“便是这般神色,才最灵动。”
小桃端着早膳快步而来,门帘一掀,喜滋滋地唤道:“夫人,厨房有新熬的桂花银耳粥,趁热吃才好——”
话音未落,眼前一幕叫她脚下一顿。
那位一向温润端方的封公子,正把夫人逼到背靠屏风。
小桃瞬间瞪大了双眼,耳根飞红,慌忙别过脸去:“奴、奴婢没看见,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岳珑珈脸颊腾地烧红,忙趁机抬手一推,将封隐岚与自己的距离隔了出去。
“我……不知老爷已回府。”她强自镇定,嘴角却绷得僵硬,“老爷可曾用过早膳?要不,我再去盛一碗老爷也一起用吧…”
说罢连忙将早膳摆上桌,迈着僵硬的步子,一路逃出房间。
封隐岚却含笑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夫人为我备了生辰贺礼,可也莫要饿着自己。”说着,他信步走至桌前坐下,捧起白瓷碗,舀上一勺,轻轻吹凉,他抬眸看向岳珑珈,眸光温润似水,却叫人避无可避。
“夫人,来。”
他语气平静,指尖微抬,示意她上前。
岳珑珈一时不敢迎他的目光,唇瓣动了动,挤出一句:“夫、夫君放那便可,妾身自己会用。”
他垂眼,眸光似水,将桂花粥轻轻放回桌上:“也好,我不过是临时回来取件东西,便即刻离去。”
说罢,朝门外唤道:“小桃,进来伺候夫人用早膳,更衣梳洗。别在门外躲着偷听了。”
门外的小桃几乎是被点了穴般,愣了片刻,才扭扭捏捏地挪回房内,低头应了声“是”。
岳珑珈则愣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他怎么知道小桃根本没走?”
封隐岚却不再多言,摸了摸胸口衣襟处笑着走出了房门。
那里,正是方才她急慌慌一推的地方。
岳珑珈咬了咬牙,盯着那道门槛,恨不能把方才的尴尬连着封隐岚一并踢出去。
小桃小声嘀咕:“夫人,老爷方才…笑得,好吓人啊。”
岳珑珈皱起眉道:“他笑了吗?哼!他还有脸笑!我得想个办法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戏弄我的下场!”
回想起方才鬓发被他指尖轻拂,二人呼吸相抵,唇齿之间只隔着半寸暖意,岳珑珈耳根一热,脸颊红似熟透的樱桃。
“哎呀!”她猛地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低声咬牙,恼得几乎想撞墙,“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一靠近,偏生就叫我羞得不敢动弹,气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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