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朝使者团和宁朝缔结盟约后,并没有再多作逗留,不过短短十日,就准备启程回去。
“你要去裕亲王府?”驿站里,已经收拾好行礼的夏安惊诧地开口问道。
贺然靖服下两枚药丸,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裕亲王是宁朝皇帝的亲弟弟,你这私底下相见,怕是不妥吧。”夏安放下手中的行礼,盯着贺然靖,皱着眉头道。
他说的这话,并不单单是忧心宁朝皇帝这一边,更是怕回去以后,贺然靖会遭到诘问。毕竟这次的使者团里,鱼龙混杂,谁知道这里边是人是鬼?贺然靖被点为联姻人员,已经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再传回点什么乌七八糟的谣言,贺然靖回去后怕是要够呛。
“是宁朝皇帝的意思。”贺然靖面不改色地回道。
“但是并没有任何通传诏书。”夏安面上神情不悦地补充道。
贺然靖并没有多作解释,他整了整衣裳,沉沉地道:“无妨。”
夏安白了贺然靖一眼,没好气地道:“无妨什么无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你盛宠在身,朝中那些贵人们一肚子妒忌,都憋着坏得要揪你小辫子。”
“也不差这么一回了。战事不停,他们倒也不会太过分。我走了。”贺然靖平静地将话说完,整了下袖子,便往外走。
夏安看着人离开,扯着嗓子提醒道:“喂,虽说那是你未来老丈人,可你自个儿还是要注意点。”
贺然靖没有回话,徒留给夏安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裕亲王府里,赵云薇睡意朦胧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身后的周姑姑给她梳妆打扮,她坐着一直打呵欠,头发还没梳好,就因为困乏而一点一点着脑袋。
周姑姑这才给她梳笼了头发,便让她一扯,差点散开了。
“哎哟。”赵云薇只觉得鬓边一疼,忍不住轻喊了一声,她挣扎着坐直身体,勉强睁开眼。
“昨儿是不是又熬夜看什么食谱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赵云薇的身后传了过来。
赵云薇听到这声音,转过头来,就看到一脸无奈的裕亲王妃。
周姑姑不知何时已经给她梳好头,站到一边去了。赵云薇揉了揉双眼,亲昵地抱住裕亲王妃的腰,依偎着道:“阿娘,今儿干嘛这么早喊我起来?”
裕亲王妃轻柔地摸了摸赵云薇的鬓发,叹了一口气道:“盲婚哑嫁的,我和你阿爹心里不踏实,就商量着,好歹让你们先见上一面。若是不合适……”
“若是不合适,我还能换一个吗?”赵云薇机灵地接上话。
裕亲王妃话语一顿,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一下赵云薇的脑门,道:“旨意都下了,换什么换。”
赵云薇听着这话,扁了扁嘴,嘟囔着:“那有什么好见的,耽误我睡觉。”
“你见了,若是不合适,阿娘就给你多陪嫁几个绝色美人,回头你嫁了后自过自的日子。”裕亲王妃面色不佳地道。
赵云薇摇了摇头,道:“别了,阿娘,你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的。你给我陪嫁了美人,回头美人受欺负了,我会心疼的。”
裕亲王妃想想自家闺女那平素的性子,眼中露出一抹笑意,但很快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她叹了一口气,道:“到时再说吧。”
赵云薇见裕亲王妃情绪低落,她急忙转了话题,道:“阿娘,那人来了吗?”
“哦,应该到了。大概你阿爹正和人谈着,我去看看,你在这儿待着,要是困了,就小眯一会,待会儿阿娘会让满月来带你过去。”裕亲王妃收拾了情绪,笑着应道。
“诶,我知道了。阿娘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赵云薇竖起手掌,笑嘻嘻地保证道。
裕亲王妃又轻轻地拍了下赵云薇的脑袋,才转身离开。
却说前厅里,早就到了的贺然靖端正身形坐着,上座的裕亲王喝了一口茶,沉默地打量了一番贺然靖。
今日贺然靖穿着浅蓝色的素衫,与那日入城时的冷煞锐利不同,此时的贺然靖收敛了气息,看起来温和沉静多了。
裕亲王这般打量后,才发现贺然靖着实是生得一副好皮相。
这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高挺的鼻梁下,是稍显冷淡的双唇。此刻双唇微抿,白皙的肌肤使他看起来清隽秀美,倒也不知贺然靖是不是天生肤色这般白。
在裕亲王的眼里,作为一名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贺然靖的面色看起来太过苍白了点。当他垂下眼时, 长睫毛在眼帘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是衬得他肤色白皙。
裕亲王不由得想到,这贺然靖看起来好似比他那往日里总是顶着大太阳到处瞎跑的闺女还要白皙一些。
“王爷?”感觉到裕亲王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贺然靖抬眼看过去,开口道。
这一声将裕亲王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盯着人看了太久,实在是失礼了,抬了抬茶杯,带着歉意道:“将军见谅,刚刚我失礼了。我以茶代酒,赔个罪。”
贺然靖也跟着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王爷,客气了。只不知,王爷要见我,是有何交代吗?”
这次会见,虽说是宁朝皇帝的意思,但其实是裕亲王向宁惠帝提的。
裕亲王沉吟了下,才徐徐开口道:“将军,此次见你,我不是以宁朝裕亲王的身份坐在这里,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待嫁闺女的父亲。”
贺然靖没有接话,他安静地听着。
“贺然将军,珠珠是我唯一的闺女,是我裕亲王府的掌上明珠。”裕亲王垂下眼眸,似在回忆往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情,“她出生的时候有些艰难,所以身子骨不是很好,我和她娘亲将她养得精贵。我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想着未来给她找一个可靠的夫婿,看着她和和美美地过一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远嫁他国。”
贺然靖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娶得王爷的掌上明珠,是我的荣幸。”
这话贺然靖说的真心实意,他的母亲是一个罪奴,而他不过是个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武夫,能熬到今日这地位,是靠着军功得王上赏识,能和明珠公主联姻,无论宁朝是出于何种谋算,对他来说,都是抬举了。
“贺然将军,”裕亲王睁开双眸,眼睛里已然褪去了温情,他定定地看着贺然靖,声音却一如之前的平稳安宁,“我仅有一子一女,珠珠的兄长在边疆领军,虽不算成器,却也算是小有名气。”
话说到这里,贺然靖并没有急着反应,他细细琢磨了半晌,而后斟酌着道:“王爷说的,可是安平军中赫赫有名的玉面将军赵承允?”
裕亲王微笑道:“正是小儿。承允是不如将军这般将才无双。只是他最是疼爱这唯一的妹妹,如今他远在边疆,珠珠出嫁的消息,他尚是不知,不过待将军下次来朝迎娶珠珠的时候,承允应会在边境护送一程。”
贺然靖听了这话,垂首不答,眸中一片清明。他想着裕亲王并不是随口说的这些话,之前的温情,此刻的护送,大抵是先礼后兵。
“到时若能见到大名鼎鼎的玉面将军,很好。”贺然靖并不多说,只是淡淡接了一句。
裕亲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两国往后如何,我们不作多言,我今日只是想要贺然将军一句承诺。”
“承诺?”贺然靖似觉得这个词有些好笑,面露微笑道:“王爷,承诺不过是一句话,古来出尔反尔的事,可不少。”
听得这话,裕亲王眼中闪现寒意,冷声道:“本王相信,以将军的为人,若是应允了,便不会变卦。”
“既如此,王爷请讲。”贺然靖的声音不大,却很沉稳。
裕亲王放下茶杯,看了一眼窗外,窗外阳光澄澈,天高辽阔。他的面容上毫无表情,仿佛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恍神,但在片刻之后,他便收敛气息,目光灼灼,紧盯着贺然靖,口中的语气凌厉惊人:“本王只要你承诺,无论未来局势如何,都保珠珠一命,让她平平安安的。”
这句话说的冷硬,却又含着些许恳求。
可怜天下父母心,贺然靖看了裕亲王一眼,他坚定地道:“两国局势我无法左右,但既然娶了明珠公主,那她便是我的妻,护吾妻平安,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裕亲王听到贺然靖这般说,他的面上表情微显复杂,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将军应允了,那希望将军说到做到,如若出尔反尔,莫怪我们,不死不休!”
贺然靖微微颔首,面上神情一派严肃,厅里的气氛略微冷凝。
就在此时,厅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老者从厅外的大门走入,迅速来到裕亲王的身边,轻声道:“王爷,王妃使人来说,时候不早了。”
裕亲王的神情微有缓和,这才笑着道:“看我,说着说着,忘记了,今日请将军来,不仅仅是因为本王有话要说,更是想让将军和珠珠先见个面。”
宁朝在男女大防上并没有什么严苛的规矩,对女儿家的束缚不多,婚前见一见,在宁朝算是默许的习俗,甚至婚前一同聚会游玩,也是常有的事。戎朝在这方面就更是没有什么严格的规矩了,只是贺然靖没想到裕亲王今日会有这般举动。
这咋一听到,让他不由地有些手足无措。
“将军,珠珠在花厅那边候着,李福,你带将军过去。”裕亲王并没有打算亲自领人过去,想着宝贝闺女这朵娇花就要这般连盆带花地让人端走,他心中总也不是滋味。
贺然靖看了一眼裕亲王,虽然心中略显慌乱,但脸上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镇定。
“是。”李福应了一声,就对着贺然靖躬身一礼,示意贺然靖随他往外走。
“好的,谢过王爷。”贺然靖对着裕亲王拱手一礼,便往外走去。
看着人走了出去,裕亲王妃才移步出来,开口道:“王爷,可有收获?”
裕亲王眺望着远方,微微一笑道:“贺然靖,果然不简单。刚刚的话里,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只是毕竟还是年轻,他刚刚说两国局势无法左右,由此可见,戎朝一旦休养生息结束,只怕战刀所向,便是我们宁朝。”
这话出口,听在裕亲王妃的耳中,令她浑身一僵,手中紧紧拽住锦帕,道:“那珠珠......”
“他是个重诺的人,今日应了保珠珠一命,那必定会做到。我不求珠珠和他相敬如宾,只希望来日战火燃起的时候,他能护一护珠珠,让我们有机会将珠珠接回来。”裕亲王的话语里带着黯淡。
寄希望于一人的承诺,是多么可笑。可他如今又能如何?两国邦交,不过是一纸朝书,随时可能撕毁,一切端看两国国力旗鼓相当到何时了。一旦此长彼消,就是交战的开始。
裕亲王妃咬着牙,眼含泪珠地道:“但愿我儿与他能够恩爱两不疑。”
这句祝愿说的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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