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骄脸色一变,挣扎着往院子里奔去,见院子里也没人,又赶忙去拉开大门。
“爹,爹你去哪了?”
有个清瘦的人影从泥墙根儿下走了出来,“在柳家老宅,灵堂也设在那边。”
柳天骄哭道:“为什么在老宅,凭什么把我爹放在老宅,我要去接他回家。”
卫文康把人拦下,“把灵堂设在那边也好,家里就你一个小哥儿,别惊扰到了。”
柳天骄推开他,“小哥儿怎么了,我要把我爹接回来,我能照顾好他。”
一个小哥儿,脾气怎地这么犟?卫文康拧眉,“你该好好休息,不要逞强。”
柳天骄怒道:“你懂个屁,老宅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能按什么好心,在他家躺着,我爹哪里能安心。”
说罢,竟是直接撞开卫文康跑远了。
柳天骄本身力气就大,又急又怒下的全力一撞,卫文康疼得半边肩膀都是酸的。自己好意相劝,对方竟是一点都不领情,要不是柳叔嘱托,他怎会管这些闲事?
可君子一诺重千斤,既已答应柳树照顾骄哥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路。
卫文康揉了揉酸胀的胳膊,也跟了上去。
柳家老宅也是泥土房,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比柳天骄家旧得多,好在因孩子多,地方颇大。
柳天骄进院的时候,见里面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几条白布挂在两边,中间设了案几,案几上摆着祭品和白蜡烛。
柳老大的尸身盖着白布,放在灵堂中央,边上跪满了烧纸钱的人,看着倒是颇为庄重。
柳天骄不管不顾的闯进去,把人吓了一大跳,柳老娘脸色登时便冷了下来,“你这个克死亲娘又克死亲爹的不祥之人闯进来做什么,是嫌你爹死得还不够惨,让他死了还不安生吗?”
柳天骄压根不管他,上前就掀开白布,要把已经冷冰冰的柳老大抱起来,“我来带我爹回家,他早就说了,不想再踏进你们老宅半步。”
柳老二急了,老大家可是三间青砖大瓦房,这才住了没两年,他还等着办完丧事把房子要过来给他家大郎成亲用呢。这摆过灵堂可不就晦气了?
柳老二赶忙上前把人拦住,“这可使不得,过世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安生,哪有随意挪灵堂的道理。”
柳天骄力气非比寻常,岂是柳老二一个地里干活都偷奸耍滑的人可比的,直接把人撞开,抱着他爹就往外走。
柳家众人都急了,本就分了家,若这丧事再让柳天骄一个人作主了,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拿捏人要好处。
好在柳老幺老谋深算,一早就把村长和族长请了过来。
他们村里人大多是战乱期间搬过来的,一共百来户人家,算是大村。各姓人杂居,像他们姓柳的,不过五家,以前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来的长辈叫柳大发,有个小舅子的儿子在县衙里当差,算是多多少少有些靠山,他年纪又大,族里人便识趣的推他做了族长。
因着姓柳的人少,柳大发虽说是族长,在村中说话自然是没有村长管用。他倒也会看事,族中的事多会看村长的眼色行事。
见村长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绷紧了,显然是怒极,柳大发喝道:“把人拦住了,一个连孝子都当不得的小哥儿,闹什么?”
柳天骄一双总是含笑的双眸此刻已经通红,“滚开,他是我爹,我带我爹回家,你们管不着。”
“岂有此理,什么管不着,你爹没了,在座哪个长辈替你爹教育你都是应当。”
“长辈?我家穷时离得远远的,我家富了想方设法占便宜,我家没了大人又来欺压我的长辈?”
见柳天骄冥顽不灵,村长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对着状若癫狂的柳天骄就是狠狠一耳光。
“柳老大这辈子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个克死双亲、不经尊长的孽畜!我见他连个摔盆的都没有,舔着脸让你叔父们出钱出力、操持丧事,倒是成了欺压你这个晚辈?”
村长也是做惯了农活的,柳天骄抱着他爹,如何能躲得开,半边脸登时就红了,却仍是不肯退让,“不需要,我爹的盆我自己摔。”
村长冷笑,“你也配?摔盆的都是支撑门楣的男丁,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倒不是虚的,摔盆意味着继承家业,谁家会让一个连女娘都比不上的哥儿继承家业。
“也就是在我们乡下地方,各位长辈都是好说话的,不然就凭你今日这行径,我们早就可以把你扭送到公堂了。”
柳老二忙在边上帮腔,“就是,骄哥儿你也是个有见识的,可别不知好歹。”
柳天骄自小就知道哥儿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比不上男子顶事,不能封侯拜相,也不像女子一样能多多开枝散叶,又还总是闹出□□不堪的丑事。
有些人家看见有哥儿出生,就觉得晦气,直接溺死或是送到山上让狼叼走。
柳天骄自然也受了许多白眼,可他双亲待他如珠如宝,村里别说女娘哥儿,就是小子也没见几个像他这么受宠的。
他还能跟着爹杀猪养活自己,所以柳天骄从来不觉得哥儿有什么。
直到这一刻,柳天骄突然痛恨起自己哥儿的身份来。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村长,以权压人面带不屑的族长,佯装悲痛却藏不住眼底窃喜的柳老二,精明的柳老幺,指指点点目光不善的村民,柳天骄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把我爹带回家?”
他爹以前就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老宅的人有一点牵扯,去了还要躺在这个让他受委屈的地方,哪里能安心?
柳老幺给他娘使了个眼色,柳老娘立马哭闹起来,“这里就不是他的家吗?我生他时痛了三天三夜,险些丢了命,又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如今他走了,我还不能多看几眼吗?”
见柳老娘哭得伤心,一些老太太也颇为感同身受,“就是,哪家人不吵吵闹闹的,还真能一点不记父母恩情?”
“可不是,柳老大也是个不孝的,分了家连爹娘的门都没进过。”
“说得极是,怨不得骄哥儿也如此不知轻重呢,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爹娘算是好的了,也没怎么打骂,不就是分家的时候念着他弟弟们多些,这不也正常,家里兄弟姊妹多的,谁不偏帮弱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柳天骄忍无可忍,“把老大当牛使,榨干他的卖命钱,还一分田地不想分,这是好?你们这些狗东西让猪油蒙了心。”
柳老娘登时叫骂了起来,“放屁!谁不知道你骄哥儿从小娇生惯养,拿肉当菜吃,我跟他爹还住着漏雨的泥瓦房,怎么就亏待你家了?”
原本因着柳天骄的话还有些不适的众人一下子又坚定了起来,对啊,柳老大把一个不值钱的小哥儿养得跟个少爷似的,钱从哪里来的?他爹娘怎么亏待他了?
“说这些无用的作甚,当年可是签了断亲书的。”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跟柳老大一起当过兵的邵青,身后跟着几个汉子,都是人高马大的。
“不过是去趟棺材铺的功夫,你们就伙起来欺负骄哥儿,真当弟兄们也死了不成?”
柳老二赶忙缩回了拽着柳天骄的手,讪讪道:“什么叫欺负,我们也是好心,见他年轻不懂事,好心帮着操持一番。”
邵青身后的汉子把手里的棍子往地下一插,怒道:“你哔哔些什么,找揍啊?”
村长感觉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刚刚从他爹手中接过村长的位子,根基还不深,被这些当兵的拿着大刀好一阵欺辱。
如今他都在这位子上坐了这么些年,县衙里也是上上下下打点得当,村里人人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这些只会耍刀弄枪的蠢货还以为能像以前一样拿捏他吗?
“你们拿刀拿棍的是想做什么,当土匪流氓吗?前几日听官差说,县太爷觉着咱们县治安不行,想整治一番。你们自己往枪口上撞,可别怕我翻脸无情。”
邵青几人还没说什么,后边跟来的家里人却俱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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