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野愣了一下，快速转过头去，继续往碗里加料。

温凉舒爽的气流顺着周身经脉四散开来，连头皮和脚趾都不自觉微动。

他没想到这个什么鬼王还有空调的作用，暗暗点了下头，这是一个加分项。

仓羿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秦牧野的表情变化，顺手抄起一个空碗，学秦牧野的样子往里面加料，不一会儿他的小碗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包。

“这还怎么吃？”仓羿声音冷淡，几乎带着责备。

秦牧野回头，从对方碗往自己碗拨了一些葱花香菜，轻声说：“这样就好了，回去吃吧，锅开了。”

一人一鬼入座，汤锅早已沸腾，桌上笼着一层袅娜鲜香的蒸汽。

仓羿拿着自己的专属餐叉，望着沸腾的红油汤锅，一时竟然有些无从下手。

秦牧野主动帮恩人夹菜，筷子一开一合，之前被重新丢进去的牛肉丸子夹进了仓羿碗里。

仓羿满意地眯了眯眼，插起丸子就往嘴里送。

“烫！”

秦牧野开口时已来不及，仓羿大口咀嚼，唇齿开合间白雾缭绕，却一点没有烫伤的样子。

秦牧野突然羡慕起他，真是随心所欲，连吃东西都这么嚣张。

仓羿再从锅里插起一片肉，不小心掉进料碗，搅和了一下吃进嘴里，鲜香滋味更上一层，他不由赞叹：“人类的食物，还是人类懂得最美妙的吃法。”

秦牧野象征性地动动筷子，主要是看鬼王吃。

秦璐忙完前台那边的事，提着一个粉红色印着蝴蝶结的纸袋走了过来。

“妹妹在哪儿？”秦璐低声询问。

秦牧野轻扬下巴指了下对面，秦璐便笑眯眯地从纸袋里取出一个扎着小辫的布偶娃娃……

布娃娃材质绵软，手感亲肤，做工也很细致，两颗眼睛还是用纽扣缝上去的。

“这个……”秦璐把娃娃摆到秦牧野对面看似空荡的座位上，“店里刚到的最新款，妹妹喜欢不？”

仓羿正举着叉子，叉子上戳着一只剥了虾头的大虾，面前突然窜出一个娃娃，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吃。

秦璐接着说：“妹妹呀，既然你是小野的那什么……”

隔壁餐桌上还有食客，她掂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小鬼”两个字。

“咱们就是一家人，”秦璐入戏很快，柳叶眉耷拉下来目光慈爱，“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吃什么、玩什么都随意。布娃娃我给你买，我已经办了那家玩偶店的超级会员，有新品打个电话他们就会送过来……”

“好吵，”仓羿咬着餐叉看秦牧野，“她平时就是这么唠唠叨叨？”

秦牧野不置可否，抿唇不语。

仓羿又往娃娃上看了一眼，尤其是那两颗漆黑的纽扣眼睛，语气嫌弃：“这娃娃好丑！”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娃娃是秦璐买给自己的，一边对娃娃品头论足，一边催秦牧野给自己下菜。

不多时，在秦璐的絮絮叨叨中，店铺门口的风铃叮铃作响。

秦璐抬头张望，恰好看到有一桌客人招手结账，她连忙起身过去。

秦牧野却看到牛头、马面正穿过店门，向他们这桌阔步走来。

仓羿原本要送入口中的叉子停在半空中，隔着袅娜雾气和牛头、马面对了个正眼，想起地铁里似乎已经暴露主仆锁的事情一阵懊恼。

还有完没完，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大哥好，大哥好！”秦牧野连忙屁股上安了弹簧一样站起身，也不知道姿势对不对，拱手就向牛头、马面行礼。

大概是样貌的关系，秦牧野竟然觉得牛头、马面看起来比那只被认错为魅鬼的鬼王，更有阴间气质。

未等秦牧野收回手，他就觉得身侧气温骤降。

只见鬼王眼神冷厉又夹杂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正挑着眉看向隔壁那桌。

隔壁桌，正吃着火锅的两男两女，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筷子停在半空，正目光惊讶地望着自己。

秦牧野缓慢收回拱着的手，那边四双眼睛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们是拿自己当了精神分裂！

秦牧野好想解释，但哪里能解释得通？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个人念念叨叨地往空碗里夹菜，秦璐拿个布娃娃放在桌角，看起来也更像是再哄他。

现在，他又抱着两只手，对着空气叫大哥，情绪紧张激动，不被人误会才怪。

秦牧野忍着隔壁那桌食客投来的复杂眼神，安静坐回座位上。

空气冷得可怕。

还好，马面及时解围：“打扰二位用餐，我们是在地下铁里找到了些新线索，急着来向王禀报。”

仓羿刻意藏起带着手环的那只手臂，冷淡开口：“什么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避讳少年，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再次确定他们的王和这位少年关系不一般。

牛头向前一步：“我们在昏倒壮汉坐过的椅子下面，找到了一枚紫黑色的烈焰纹章。”

仓羿揉了揉眉心，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指了下漂浮在锅上面的腰片：“帮本王夹一下。”

牛头、马面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懵。他们一时捉摸不透，鬼王这话是在对谁说。

只见桌子对面，少年缓缓起身，坐去仓羿身边，拿筷子专注认真地帮鬼王夹菜。

好不容易恢复喧闹的隔壁桌再一次陷入沉默。

一个样貌清秀、生得白净、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对着一张方桌和桌子中间不断翻腾的火锅，一会儿端杯水来摆放一阵，一会儿走远了瞧瞧又坐近了看看，且时不时压低声音说一两句有的没的。

——有点像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受到刺激。

高中生真是太难了！

他们的眼神莫名充满了同情与关爱。

他们叫服务员买单，穿衣服熄火出门的时候，还一人拍了一下秦牧野的后背，给他加油。

秦牧野仿佛置身于大型精分现场，而自己正是主角！

仓羿神情自若地享用着主子夹给他的菜，回两位手下：“行，我知道了。”

牛头、马面二位正要转身离开，墙角处有个暗影忽然一晃。

秦牧野也察觉到异样，跟着扭头去看，只见一团灰绿色粘液顺着天花板石灰吊顶的缝隙快速移动，一眨眼的功夫就渗进缝隙消失不见。

桌上，仓羿一改刚才大快朵颐的悠然姿态，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餐叉，起身丢给手下一个“追”字，转瞬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秦牧野僵直身子，难以置信地吞咽了一下，火锅咕嘟冒泡，鲜香气味越发浓烈，再环视四周，夜已深，只有两三桌客人闲散地聊天，店员们正打着呵欠讨论着等下怎么分工打扫卫生。

就这么消失了？秦牧野瞥见桌角的布娃娃，拿过来一下下地抚摸。

真就……好像梦一样。

另一边，仓羿和牛头马面，追着那一团幽绿色的东西到了老秦家火锅店后厨外的街道上。

这里人迹罕至，是方便附近几家餐饮店进货、进料、送厨余垃圾的地方。

那坨绿泥刚开始还想伪装成仙人球，把自己立在泥土龟裂的花盆里，片刻后，感受到鬼王气质里透露出的强烈威压，又不打自招地从花盆里滚了出来。

他一看到仓羿他们就连声告饶：“对不起！王王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仓羿没想到，费了一番功夫追到的竟然是只普普通通的贪吃鬼，晦气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问：“何罪之有？”

贪吃鬼晃动肥腻腻的身子，勉强爬起来，把两颗滑至腮边的眼球推回眼部位置：“我不应该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大半夜来偷吃人间食物。”

“哦？”

贪吃鬼认错的态度很诚恳，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像我这种没有与人类绑定主仆锁的小鬼，根本不配享用人类美食！”

突然，仓羿耳朵尖像是被风给挠了，这话听起来明明没错，但总觉得是在针对自己。

鬼王脸色不禁冷了几分，这原本只是个小乌龙，小鬼满大街都是，仓羿往来阴阳两界，从来不拿他们当回事，现在可好，当面隐射鬼王，胆大包天，真是应当好好惩戒一番。

仓羿刚要开口，就听那贪吃鬼继续坦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还不应该见到王不知避讳，偷偷黏在墙角看王约会！”

牛头马面立时一凛，着实为他这番话捏了把汗。

鬼王的脾气他们再清楚不过，只要是遮遮掩掩的，大抵都不应该主动过问。

却没想到仓羿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哼”了一下，转而不知想到些什么，款步走去牛头马面身侧，故意伸出手臂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鬼王手腕上，金属质感的圆环外围，蓝色亮光浮动，是非常纯净好看的颜色。

牛头马面避之不及，目光无处安放，最后只能彼此对视，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张。

仓羿声音不冷不热，心里却为终于在手下人面前找到个借口而暗自窃喜。

他清了清喉咙，点头对趴在地上的超大号绿泥丸子贪吃鬼说：“本王今天心情不错，就不怪你了，退下去吧。”

贪吃鬼连忙起身，激动得又是磕头又是作揖：“谢王开恩，谢王开恩！”

他说罢，跌跌撞撞地滚动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再把视线拉回来，仓羿光明正大地摆弄了下手腕上的圆环，对两位手下撒谎不带脸红：“你们还没见过吧，这东西虽然长得像是那个什么人鬼契约、什么主仆锁，实际上只是条姻缘线啦，哈哈哈……没错，刚才只是在约会而已，约会而已……”

怪只怪鬼王太要面子，宁愿撒谎称自己与人类生出了姻缘线，也不肯承认被绑了主仆锁。

牛头、马面无语凝噎，只觉得鬼王笑声好假，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