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中。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想送你一束百合。

-请多指教。

雨声渐渐嚣张。

二楼，江雪舟走出电梯。

这一层是自习室，江雪舟抱着花进来的时候众人侧目，视线悄悄摸摸来回打量。

人比花娇，属实养眼的风景。

48号座位的男生抬头，脖子伸了伸，在隔板后边瞧见她低身在展柜上选了本薄薄的册子。

是一本年代久远的法语刊物。

她起身的时候，男生忙收回眼。

等他再仰着头看，人已经不见，玻璃门拐角处略过红玫瑰色的背影，极有生命力的跃动。

拐角过来，是气氛完全不同的研讨室，一屋子本科生坐在几大张圆桌上，有讨论小组作业的，也有辩论的。

A字裙上沾些花露，江雪舟弯腰擦了擦。

图书馆南侧有一块钝三角凸出区域，视野开阔，原本是供学生歇息看风景的地方。

衔接阅览室和楼梯间，航拍视角弧度圆润流畅，像美人肩。

从很多年前的某一届开始，关于庆大图书馆就一直有个颇具浪漫意味的说法。

常来美人肩，极大机会可以偶遇漂亮又上进的美女美男同学，缘分一线牵。

——这个说法流传之后，庆大图书馆人流量创了新高。

当然也不算是空话，前年图书馆调研显示。

在美人肩里平平淡淡又出奇不意地表白——捅破那层窗户纸，成功概率超高。

江雪舟拐个弯。

她把百合换到左手，踩上美人肩的灰色毛绒地毯。

公众号上发过玩笑似的综述报告，数据来源保证真实。

表白成功的概率大致是——

百分之九十八点六。

“美人肩”露出全景。

只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是出挑的模样。

江雪舟停下脚步。

男生凝眉，靠墙，姿态懒散疏淡。

女生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二人看起来都没注意到她的闯入。

她眼神一颤，讶异，微微张开嘴。

有两件事。

首先，恰巧撞上了一场看起来颇费心思的表白。

还有一件——

江雪舟清楚地听见，女生一字一顿念他的名字。

“漆函宇。”

“这次你就答应我嘛。”

不甜不腻的嗓音，恰到好处。

让人心疼又不会过分柔弱。

花瓣边缘凝了许久的一滴水落下，在她白皙的手背碎裂，沁凉。

江雪舟几乎是一瞬间认出来。

医院里松垮套件黑衬衫的男人。

这会儿他披着件规整贵气的藏蓝色西装，白衬衫下摆掖进西装裤里，整个人挺括颀长，活像游刃有余应对世俗的年轻精英。

美人肩安装环形的曲面玻璃，此刻微微折射些彩光，映在男生挺立的眉骨，光影斑斓。

心脏上了发条，毫无规律跳动。

砰、砰——

一下，一下。

伴着狭小空气中阵阵的百合清香，氤氲而升。

些微凉意化在掌心，江雪舟这会儿才意识到，攥紧的手已闷出了汗。

女生手上一捧和她一模一样的香水百合，红着脸清晰温柔又大胆地表达着爱意。

她踮起脚尖，勇敢地向上凑近。

男生顿了顿，没出声。

仰头靠后，背抵墙。

灯光弱，地毯上拉出长长的影。

暗淡、静止、遥不可及——这是此刻他给人第一眼的感觉。

窸窣声从前边不远处传来，他稍一偏头，上身还克制着和面前的女生保持距离。

然后侧身，眼皮微敛，注意到拐角处那抹暗调的红玫瑰色。

她捧着一束百合。

橘色调灯光下，江雪舟似乎看到他唇角扬起极淡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半秒，他转过头来，礼貌又冰凉吐出两个字。

“抱歉。”

-

外面刚开始下雨的时候，漆函宇接到许城阳打来的电话。

图书馆顶层巨大的玻璃窗缝开始飘进雨丝，他伸手在主控板上按下左边第二个白色的按键。

酒红的丝绒窗帘缓缓聚拢，直至严丝合缝。

旁边王凛安的法国助理问他机器上的可视化怎么操作，用的是很拙劣的中文。

他朝着彩色屏幕抬一记下巴，又低头在电脑上打出几行代码，屏幕上的半层楼旋转立体起来，像魔法一样自动补全了下半部分。

令人惊讶的程度。

助理用法语说了句不可思议。

“王凛安教授如果能和庆安大学合作，我们的AI实验室将会引领世界。”

他缓缓开口，一口流利的法语。

法国助理反应过来，挠挠自己的棕卷发，尴尬笑笑。

漆函宇用毛巾擦了擦手，冷白的关节泛红，他和工作人员知会一声，下楼。

电梯停在二楼，绕过楼梯间，亮起反常的橘色灯光。

接着是捧着一束百合的女生，冲着他狡黠地笑。

“漆函宇，知道你忙。”虞爱上前一步，花朵快撞上他的胸膛。

“所以——你快点答应我好不好。”

他微怔一瞬。

反应过来许城阳的那通电话。

“阿宇帮我去二楼找本书呗，待会儿我来拿，”许城阳憋着笑说，“有惊喜哦。”

漆函宇揉揉眉心。

这俩人串通好的。

虞爱和他认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刚上大学到现在——满打满算快四年。

这是她第一次表白。

虞爱准备了很久，这束提前预订的香水百合，今天起早收拾的精致造型。

还有，听起来别具一格的台词——

她在他身边当了四年的朋友，关系算不错，自以为潜移默化融入了他所有的圈子。

或许，可以顺理成章再近一步。

她撩了撩头发，紧张。

呼吸不匀。

她抬眼，视线撞见漆函宇疏淡英俊的侧脸。

一声清晰又不容置疑的“抱歉”。

所有的准备都扑了空。

雨声嘀嗒，一下一下像击在了她的心上。

“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忙着……”她垂头低语。

“还好。”漆函宇平平静静一句。

虞爱表情凝滞，明白他话中呼之欲出的意思。

不管现在是什么境况，他忙的时候或者空闲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答应做她男朋友的考虑。

偏偏再度拒绝得干脆。

他说：“最主要的是，我对你不感兴趣。”

虞爱几乎快维持不住表情。

她低头几秒，压抑着喉咙里的哭腔，伪装出不甚在意的洒脱样子。

“真的吗？你这么直接很伤人心的诶。”

男生微微仰头，视野中出现那个在拐角处来回纠结的身影。

露出一角微卷的发尾，有些颤抖，拘束、尴尬、无所适从。

他心情微妙地勾勾唇角。

话中仍是不容反驳的冰冷：“对不起。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虞爱发现他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一下把花塞到了他的怀里。

清淡的香味突然凑近，漆函宇偏过头来，没准备地接过。

他挑挑眉，疑惑。

虞爱提高声调，胡乱解释道：“刚刚就是开了个玩笑啦。”

“不是说表白成功率高过百分之九十八吗，我测试一下看合不合理。”

理由很牵强。

漆函宇张张嘴，欲言又止。

“你帮我送给王凛安教授吧，我是他粉丝。”

虞爱挤出一个笑，向上拉了拉挎包，转身离开。

她本来就是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大小姐，维持骄傲又体面的姿态是她的拿手之处。

然而虞爱几乎是跌出去的，生怕被叫住，那束精心挑了很久的花再也送不出去。

拐角处，她和捧着一束一模一样的百合的江雪舟迎面相撞。

“……”

“不好意思。”江雪舟侧身，让出一条路。

可能是天太热，或者腮红打得有点重，她脸上泛着很明艳的红。

虞爱低头，又抬眼打量她几眼。

她现在心情很烂，偏偏表白失败还被人撞破。转身，漆函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一片空荡荡。

“他喜欢的类型不是你这样的。”她眼圈微微红，声调倔强道。

江雪舟一惊。

恍然明白过来，学妹是把自己误认为情敌了。

“这…不是——”

“上次他说过理想型，”虞爱觉得自己简直是大发善心，现在竟然在和潜在情敌透露情报，“漆函宇喜欢素净温柔的，你的妆——”

江雪舟脚趾抓地，快呼吸不过来。

“化得太浓了。”虞爱不偏不倚地评价。

“……”

“谢谢提醒。”江雪舟憋出几个字。

今早出门时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

雨声很大，快盖过蓝牙耳机里的音乐声。

江雪舟抱着花，手腕生疼，坐在“美人肩”里的高脚凳上歇了会儿。

等雨声渐停，她起身离开。

到这层楼电梯的短短一截路，江雪舟脑子一团乱麻。

有可能是褪黑素的后遗症。

那个女生看起来和他认识了很久。

拒绝得——这么干脆吗？

“那种类型，要是他第一眼对你没意思，那么死缠烂打再久也大概率白搭。”

江雪舟想起那天言舒的形容。

那么他第一眼能看上的类型是——

素净，温柔，淡妆。听起来很普遍，极有可能是为了应对聚会游戏的敷衍描述。

要是她今天没化妆的话……

言舒上回拍马屁好像就这么形容她的。

“砰——”外边凭空一道雷声，打断江雪舟雪片般绵绵的联想。

脆弱的神经像丝线，被瞬间弹响——随之而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江雪舟用力站稳脚步，手指轻轻按一下电梯按钮。

这个时候，她竟然能想到买那个牌子的褪黑素前问的问题。

她问那个据说化了大价钱研发的助眠AI，经常吃褪黑素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半个小时后，他懒洋洋回答。

【7-x】：根据岭越科技公司最新披露数据显示，百分之八十的患者在长时间服用褪黑素后出现以下症状：

江雪舟迷迷糊糊等他回答，对面的答案加载得很慢。

【7-x】:白日嗜睡、夜间亢奋，反应迟钝，注意力下降，内分泌紊乱等症状。

江雪舟揉揉太阳穴，电梯门打开，出乎意料地快。

她一抬头，想起最后补充的那条。

他说：哦，严重的话还可能产生幻觉。

接着补充：所以，少吃褪黑素。

现实世界瞬间清晰。

藏蓝色西装的男生单手抱着那束百合，个子极高，从头顶投下的阴影自带温度，在她身上犹如实质。

江雪舟发呆的时候电梯门快要自动合上，漆函宇轻笑，抬臂，触到她的几根头发。

另一只手稳稳抓住门侧，电梯门退回。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要是周围有人的话，应该很容易误认为那是一个拥抱。

江雪舟睫羽不住地颤，心跳声像要冲破皮肤。

她默念很多遍冷静。

抬眼的时候差点就以为这是幻觉。

他略一低头，在电梯门退回的时候就已经收回了手，看到她手中的花。

近看的时候江雪舟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高，宽肩窄腰，单手揽着那束巨大的定制百合毫不费力。

江雪舟抬头，撞进他隐晦不明的视线中。

可能是错觉，或者加了crush的滤镜。

江雪舟觉得他和刚才拒绝别人时那幅冰冷模样截然不同。

世界安静几秒。

漆函宇挑眉，轻啧一声，痞笑道：

“花，也是送给王凛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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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