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灰气。

扑面而来的灰气几乎让楚逸失了魂魄，这样巨量的灰气，把他的记忆带回了远古。

那一日，巨虎产下神子后，楚逸眼睁睁看着慕恒消失在眼前。

他的头忽然胀得极痛。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消失了，就活生生消失在面前，而上一秒，他还在同自己一起对峙失忆的应风。

纵使再抗拒和应风说话，也只能问他了。

“你看到阿恒了吗？”楚逸询问道。

应风怔怔看着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迷惑：“阿恒是谁？”

“……”

“你不记得他吗？”楚逸困惑到无法描述，“他、他刚刚还在你面前啊！”

应风摇摇头：“念之，你别吓我。这里一直只有我们两个，没出现过第三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楚逸语无伦次，激动地抓住应风的衣领：“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从到这里来，到刚刚，他都和我在一起！”

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慕恒去哪了，为什么应风不记得他？

楚逸第一次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到远古这些日子，尽管见不到师尊师兄师姐师弟，但一直有慕恒陪在身边，好像也没那么孤单。一个活生生的人竟就这样消失了，还消失的无影无踪，消失在了他人的记忆中。

这不是消失了，是被抹除了。

最初的恐惧和无助后，楚逸松开应风的衣领，狐疑道：“你……想起来了了？”

应风使劲揉了揉发烫的太阳穴，道：“想起……想起一点点。”念之二字是他脱口而出的，剩下的，他暂时还没想起来。

……

为巨虎救治后，楚逸带着应风回了小元的驻扎地。

应风的记忆就像是一个零碎的拼图，东一块西一块的，但只要找得到所有碎片，就有能拼起来的一天。

小元相信这一点，楚逸也相信。

与此同时，他也一直没忘打听慕恒的下落。

直到第一百个人说他没听过‘阿恒’这个人时，楚逸才终于确信：

不仅是应风，所有见过慕恒的人都忘了他。

就像他从未来过这里。

时间久了，楚逸也开始怀疑自己。

他真的是从现世来的吗？还是说现世只是一场遥远的预知梦，当下的现在，才是真切发生的现实？

一年来，在陪着应风和小元的日子里，楚逸没有一天睡好过觉，没一顿吃好过饭。

自我怀疑，就是背弃自己的开始。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整顿整顿吃不进饭。虽说得道的仙魔是无需进食和睡眠的，但习惯了对于凡人生活的楚逸来说，这样的颠倒和怀疑让他感到痛苦。

一年后。

在两人的陪伴和应风自己强大的意志力下，他的记忆真的恢复了。

虽说还是没避免继续魔化，但他成为了唯一一个和小元一样，记得从前的人。

楚逸彻底放心了。

在一个清晨，带着尘香的露珠打着滚从屋檐滑落，楚逸敲开了应风和小元的屋门。

“对不起，我得走了。”

才一句话说完，小元的眼泪唰得就掉下来了。

楚逸连忙上去安慰：“别哭啊，我……”

他一紧张就容易乱说话，把心里根本没底的事也许诺了出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小元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真的吗？”

楚逸信誓旦旦：“真的！”

就算是假的，也要给他一个念想吧。

相比之下，应风就成熟多了。

离开前，趁小元还在抹眼泪的时候，应风快走几步，贴着他的耳侧低声道：“再见，念之，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楚逸眼神微动，紧接着，就听到应风轻松地道：“去找属于你的世界吧。”

“放心，我们会更名改姓，好好活在这世间的。”

——

楚逸也想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但做这件事前，他要先把慕恒找回来。

离开应风和小元后，楚逸开始满世界周游。遇到不平事就顺手帮忙，遇到快意事就坐下畅快喝酒。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八年。

找到后来，他已经开始绝望。

只有他还苦苦相信着慕恒曾经存在过，没人理解他，更没人帮助他。茫茫人海，大千世界，都是他乡非故人。

夜晚，心底的怀疑渐渐长成参天巨树，几乎要把他撕裂。但白日时，他还是那个蒙面大侠，在天下四方快意恩仇。

直到有一天，竟然遇到了应风。

说来也巧。

那块地盘离小元他们的驻扎地怎么也有大几千里，应风本不会出现在那里的。

但他就是出现了，还以一敌百，在和旁人打架。

那边为首的是个少年，头昂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魔族，肮脏的东西，别玷污了我们的清修之地！”

应风最开始还不回他的话，后来这些人越骂越过分，连太祖爷爷都捎上了，应风脸通一下就红了：“说话客气点！”

小公鸡嗤他：“你还配不上我们客气！一个没名没修为的魔族，我爹是瞎了眼了才容你进来，不想你不好好在赏你的地盘修炼，还觊觎上小爷我的地方了！”

“不是这样的，他们告诉我的就是这里……”应风无助的解释被淹没在了吵闹声里。

没人在意他的解释。

他们或许是刚输了一场比试，或许是被爹娘训斥，也或许是单纯不顺心，总之，只要有一个发泄口就好。

寄人篱下，应风纵有千百般本事也使不出来，且战且退，不过几下，就被逼到了角落。

“我认输，我走……”应风疲惫不堪，还手的动作渐渐只剩了防御。

“哪有这么好的事！”小公鸡命令周围的人：“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应风只能作势出手。

在一招强大的攻势下，西南口处挡着的几人连连退开，留出了一道绝佳的口子。

应风无心恋战，大步迈向豁口处。

“还敢反抗！”

小公鸡怒了。

他扯过身边人，‘嗖’得抽出一把剑，使劲浑身力气向应风的背影扔去。

小公鸡本人修为不高，但这把剑明显生了灵，灵气还不小。应风先是躲过第一次，但那剑竟追着他不放手，直冲命门而去！

他没力气了。

就在应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奇迹发生了。

那剑竟掉转方向，刺向了小公鸡！

小公鸡惊惶失色，开始满场绕圈子：“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我救我快救我！”

周围的人忙里忙慌开始想法子，但那剑邪了门了，就是追着他不放。

小公鸡气得直骂剑的主人：“什么破剑，快把它收了啊！”

剑的主人吓得魂飞魄散：“收、收不回来，它不听我的了！”

小公鸡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废物，都是废物！”

随着小公鸡被追得越跑越远，周围那圈人也跟着离开，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应风低低叹了声气。

他像是在犹豫，等了一会儿后，似乎是鼓起勇气向空气问了一句：“敢问是哪位仙友相助？”

没人应答。

应风鼓起的勇气泄了一半，最后向小公鸡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别走别走！”

正在他刚生出这个想法的片刻，眼前忽然浮现出半张人脸。尽管只有半张，应风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楚逸顶着还不甚清晰的半张脸，得意洋洋地邀功：“我揍完那小子，听到你声音就赶回来了。他鼻青脸肿的，一时半会不会找你麻烦了，快走吧。”

随着时间推移，那半张脸渐渐清晰可见，剩下的五官和身子也渐渐全乎了。楚逸完整地站在那，冲着应风笑。

应风也冲他笑，并表示了赞叹：“你修得隐身术了！这可难得一见。”

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散了一切阴霾，两人商量着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速度放慢了许多。

“他们视魔族为异类，不过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楚逸：“他们不知魔族是替他等吸取废气吗？”

应风摇摇头：“南朝死了，没人提起这事。”

楚逸又问：“那你们也没人说吗？或许说了之后，你们的关系能缓和些。”

应风再摇头：“没有。现在虽被视为异类，但起码还算得上平等。一旦真让他们知道这些，非但不会感激，说不定还会把我们圈禁起来，视作工具。”

这倒也是。

人心难测，从刚刚那只小公鸡的行为就看得出来。

“那就修炼吧。”楚逸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道：“有了能和仙族抗衡的实力，即便被视为异类，他们也不敢拿魔族怎么样了。”

很久之后的现世，确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后，楚逸自己也愣了。

他好像终于理解了魔族弱肉强食的传统，理解了魔族崇尚武力的斗争。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应风点点头：“我明白，只是初修魔功，很多时候不得修炼之法。”

那好说！

楚逸笑了笑：“阿恒不在，只能由我这个学艺不精的传授些心得给你们了，莫要嫌弃哦。”

应风也笑：“却之不恭。”

天地，山水，疾风，乾坤倒悬，阴阳两衡。无视它风云变化，只正己心！

一声大喝后，应风赫然出手。

魔气瞬间从双手指缝间泻出，在空中交织缠绕，化作藤条状，哗得缠住了一旁的巨石，猛地一搅！

巨石应声而碎。

楚逸一副欣慰的样子：“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有天赋。还有哪不懂？”

应风收回魔气，道：“没了，都学会了。”

楚逸：“不会的话……什么，这就学会了？”

领悟能力也太高了！

“等等，还有好些其他心诀招式……”楚逸急切道。

应风打断了他：“真的不用了。”

“我知道你是看到刚刚发生的事，担心我们被欺负，所以不放心离开了，但其实没关系的。”

应风手中握着万道魔光，向他展示：“你之前就教过我们不少。你为我们花的心思已经够多了，念之。”

魔光熠熠生色，从黑暗中闪出斑斓的光，映在两人的脸庞上。一切都温和，而又平静。

楚逸垮起个脸，不乐意了：“才多久没见，就不欢迎我了。怎么，现在是连我一个客人的饭都做不起了？

“谁说你是客人？”应风认真纠正他：“你是我们永远的家人。”

看着应风那张无比认真的脸，楚逸那些骚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的家不在这里…不属于这个时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去。”楚逸讲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垂了垂头，低声道：“而且我……我找不到阿恒了。”

慕恒是生是死，还是被天道彻底抹除。不管怎样，都要搞清楚再走。

一个人被丢下的日子，他过够了，绝不能让慕恒也过。

应风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什么阿恒。我只知道，你在我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在这个世界的眷恋越深，回去的时候就越难。”

应风道：“念之，放心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吧。”

应风还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楚逸刹那间变了脸色。

“闪开！”楚逸神色骇然，大喝一声。

在被推开的瞬间，应风感受到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灵力波动。

等看清是什么时，他的脸唰得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