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柯南的睡眠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破碎。没有预兆,没有过渡,他猛地沉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意识洪流之中。
他不是江户川柯南。
他是工藤新一。
十七岁,帝丹高中的明星侦探,刚刚结束一场与老爸的电话,讨论着最近一桩离奇的宝石失窃案。
阳光透过书房窗户,洒在摊开的法学课本上,空气里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那是悠木。他的弟弟,小他一岁半,此刻大概正窝在客厅沙发里,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看推理小说。
时不时还要扬声问他几个关于作案手法的问题,烦人,却又让他莫名安心。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带着鲜明的情感和温度。
他记得悠木小时候,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新一哥,等等我”。
他记得教悠木下国际象棋,那小子皱着眉,冥思苦想,输了就耍赖,非要悔棋,自己总是无奈地纵容。
他记得父母在国外,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互相拌嘴,又彼此依赖。
他记得悠木十四岁生日那天,自己故意走错几步棋,让那小子终于赢了一次,看着他兴奋得满脸通红,自己心里也胀满了某种柔软的情绪。
他是工藤新一,拥有着关于“弟弟工藤悠木”的全部、真实、鲜活的记忆。
那个和他有着相似眉眼,笑起来带着点狡黠,思维敏捷,偶尔会犯懒,被他这个哥哥罩着的少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后,是多罗碧加乐园的那个下午。
跟踪黑衣男子的决定做得匆忙,他只来得及给悠木发了条简讯,让他自己解决晚餐。
他记得当时想着,处理完这点“小事”就回去,或许还能赶上陪悠木看他想看的那部电影。
接下来是后颈的刺痛,意识的模糊,身体缩小的剧痛与恐惧。
当他再次挣扎着清醒,发现自己变成了江户川柯南时,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几乎将他淹没。
但在一片混沌中,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不能让悠木卷入危险。
他强撑着联系了阿笠博士,编造了借口,隐瞒了真相。
他对所有人撒谎,包括小兰,但他最愧疚的,是对悠木。
他无法想象悠木在联系不上他,只收到那条语焉不详的“有急事要处理”的消息后,会多么担心和恐慌。
【笨蛋老哥】:悠木,别怕,先藏好,千万别被那些黑衣人发现,哥哥会想办法!
他躲在阿笠博士家的地下室,用变声器打着电话,声音因为焦急而沙哑。电话那头,悠木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但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让悠木立刻离开工藤宅,去阿笠博士安排的安全屋,断绝一切不必要的联系。
【笨蛋老哥】:悠木?你在哪?安全吗?回个消息!
【笨蛋老哥】:爸妈那边我瞒住了,说你参加封闭集训。你到底在哪?!
每一天,他都在恐惧和焦虑中度过。既要应对自己身体的变化,适应江户川柯南的身份。
小心翼翼地调查那个庞大的黑暗组织,又要分神担忧不知藏在何处的弟弟。
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拜托了所有可信赖的人,像疯了一样寻找任何可能与悠木有关的线索。
【笨蛋老哥】:听到消息说米花町有不明爆炸,你没事吧?看到速回!
【笨蛋老哥】:悠木,是哥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自责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如果不是他贸然跟踪,如果不是他不够强大,悠木就不会被迫躲藏,承受这一切。
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脑海里浮现出悠木可能遭遇不测的画面,冷汗浸透衣衫。
时间在焦灼的寻找中流逝。一周,两周,一个月。
悠木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发给悠木的短信石沉大海,打过去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希望一点点磨灭,绝望如同潮水般上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向父母坦白一切,动用更庞大力量搜寻时,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沉重的黑暗。
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个坐标,和一个时间。
没有署名,但他心脏狂跳,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是悠木。
他不顾阿笠博士的劝阻,执意前往。
那是位于东京湾附近的一个废弃仓库区,荒凉、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海水的咸腥味。
他赶到坐标地点,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些凌乱的脚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他疯狂地四处搜寻,呼喊着悠木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声。
就在他心沉到谷底时,在一个破碎的集装箱后面,他发现了地上用粉笔匆忙画下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符号。
那是他们小时候玩游戏时,用来代表“安全”和“方向”的暗号。
悠木来过这里,他可能刚刚离开,或者被迫离开。
他顺着暗号指示的方向追去,穿过错综复杂的仓库群,来到一片更加荒僻的区域。
然后,他看到了——
爆炸的残骸。
地面焦黑,扭曲的金属碎片四处散落,一个废弃的小型调度室被炸得只剩断壁残垣。
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刺鼻的气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冲进废墟,不顾一切地翻找着。
“悠木!悠木——!”
他的呼喊带着哭腔,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
然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几块坍塌的水泥板之间,他看到了。
浅色的头发□□涸发黑的血污黏连在一起,覆盖在少年苍白失血的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灵动光彩的眼睛紧闭着,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却再无生机。
熟悉的五官,此刻凝固成一种毫无声息的静默。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蜿蜒流下,染红了颈项和破烂的衣领。
身体软软地倒在瓦砾中,姿势别扭,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间被抽空。
是悠木。
是他的弟弟,工藤悠木。
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被遗弃的、破碎的人偶。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巨大的轰鸣在他脑中炸开,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他的思维,他的一切。
他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碰触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却在即将触及时猛地缩回。
不……不可能……
这不是真的……
是噩梦……快醒过来……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他失去了他。
他没能保护好的弟弟,因为他而卷入危险,最终死在了这片无人知晓的废墟里。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蜷缩在弟弟的尸体旁,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周围。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半埋在灰烬里,被炸飞了一半的电子钟残骸上。
扭曲的金属框下,破碎的液晶屏顽强地显示着一串数字——
那个日期,那个时间,精确到分钟。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
……
……
江户川柯南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窗外,米花町的夜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朦胧的光影。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书桌,堆满案件的书架,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这里是毛利侦探事务所。
他是江户川柯南。
可是……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胸腔里充斥着一种巨大的悲痛和空虚,真实得让他浑身发冷。
眼眶是湿的,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
那个梦……不,那不是梦。
那是另一个“工藤新一”的记忆,是另一个世界里,真实发生过的、刻骨铭心的失去。
他亲身经历了那份焦灼的寻找,那份深沉的自责,以及最后在那片爆炸废墟中,看到弟弟冰冷尸体时,那种撕心裂肺、足以将人彻底摧毁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工藤悠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白了那张照片上的时间戳意味着什么。
明白了那句“你是因为死了,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背后,所承载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份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依然隐隐作痛的心脏,指尖冰凉。
那个总是笑着,带着点玩世不恭,偶尔流露出脆弱,叫他“小侦探”的家伙。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真的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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