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索玛一拎着柠檬回家,佣人帮他拿,他只愿意给她甜点,自己抱着柠檬和葡萄放在餐桌上,书始终贴在胸口。

书房的门关着,佣人跟他说:“先生在忙。”

索玛一抱着书上楼,藏到枕头下面,再下来。佣人往餐桌上放果盘,红里透亮的樱桃一颗一颗坐在里面,乖得不成样。

“阿一,来尝尝甜不甜,东方空运来的,一整筐樱桃,就挑得出这么些好的,全压伤了。”佣人说着,挑一颗又大又红的喂进索玛一嘴里,像看自家孩子一样问:“甜不甜?”

吃果肉是甜的,吃到核那儿是酸的,又酸又甜。索玛一笑着点头,“甜。”他悄悄声,“能不能留一点点……”

“阿一想带给小朋友?”佣人慈祥地说,“厨房里还剩半箩筐压伤的,我可以拣些伤得轻的给你装好。”

索玛一才不要受伤的樱桃,他想要和盘子里一样好的圆润润的红彤彤的莹亮亮的。

他抿着嘴,跟小孩似地倔着。佣人问:“自己吃吗?”

索玛一眼睛一亮,重重点头,“我自己吃!”

“那给你装一点。”佣人笑着去拿盒子。另有佣人端来水盆给索玛一洗手,索玛一让她帮忙洗葡萄和切柠檬。然后坐在那儿一边吃不吐皮的青葡萄,一边喝柠檬水。

青葡萄脆脆的,清甜,不腻人。他觉得好吃,给佣人说以后能不能买这种葡萄。佣人问他这是什么品种。他就说不出来了,揪着两条漂亮的眉毛在那儿愁眉苦脸。

“想什么?”玛塔尔从书房里出来,汤普塞跟在后面。

佣人们各自去忙了,索玛一举着青葡萄,“还想吃这个。”

玛塔尔坐到主位,“让佣人去买。”

“她们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汤普塞看了眼,嘴快地说:“沙巴珍珠。”说完就懊悔了。沙巴珍珠还不到上市的时间,只有卡陀梅罗家的早熟了一批,已经送去罗福州……汤普塞shu瞪大眼,直勾勾盯着索玛一。

玛塔尔看向樱桃的目光一下子扫了回来,桌上半开的纸袋露出一角柠檬和青葡萄,他沉了眼眸,“哪来的?”

“路上买的。”索玛一抿嘴,早知道不告诉他了,怕玛塔尔不信,他又说,“我还买了甜点。”

桌上不显眼的地方搁着一份打包的甜点。玛塔尔看向汤普塞,汤普塞说:“今年的沙巴珍珠是早熟。”他只能说这么一点,说得多了,玛塔尔只会更起疑。

玛塔尔对汤普塞挥挥手,汤普塞离开了。他招手让索玛一过去,索玛一蹲在他的脚边,仰着头,乖巧得不成样。

玛塔尔牵起他的右手,淤血在指甲里发了黑,他缓慢地摩挲他的指甲尖,摩挲带起手指不安地颤动,想要缩回去,玛塔尔牢牢抓住,声音温和:“在哪里买的?”

“就、就……路边……”索玛一说不出来,急得胡编乱造,连胡乱编造也编不出来,磕磕绊绊,“他们挑、挑着卖……”

“哦?”玛塔尔笑,“你以前不买这些。”

“现在买了……”索玛一垂下脸。

“抬起来。”玛塔尔命令他,索玛一颤颤巍巍抬起脸,有些慌张有些害怕地把玛塔尔望着。玛塔尔问他:“你在怕什么?”

他捏他发肿的指腹,“喜欢吃,明天再买点回来。”

发肿的指腹尖再次充了血,变得发黑发褐,索玛一脸都疼白了,咬着嘴唇点头。

“疼吗?”玛塔尔的指腹贴在他的指腹,缓缓地摩擦,“怎么不说话?”

索玛一哑着声音,“疼……”

玛塔尔就笑了,“那我们……找医生。”牵他起来,走到窗边的皮椅,抱着他坐下来,他单手搂住索玛一的腰,另一只手拿起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

那些数字像是隔着空间,按在他的腰上,他的腰在跟着疼,被玛塔尔掐的。

医生来了,玛塔尔抱着他,不让他走。医生看他的手指,说要放掉淤血才能好得快,“不放淤血,需要指甲重新生长,自我修复,想好完全,至少三个月,也许半年。”

玛塔尔替他做了决定:“放。”

那种小刀割在指甲与指腹游离线的痛感,几近让他晕厥过去。索玛一不断地痛嚎、挣扎、乱叫,说不要了。玛塔尔只把他紧紧夹住,双臂从后头禁锢他的肋骨,死死摁住他的手。

淤血被挤出来,索玛一感觉太阳穴都被挤空了,他从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痛,比玛塔尔用鞭子抽他还痛,比玛塔尔用手撕裂他背后的伤疤还痛,浑身痉挛,痛得在玛塔尔怀里晕过去。

后来是在玛塔尔的床上醒来,床帏全放下来,密不透光,他用脚趾头摸索很久才摸到床边,从床帏的缝隙穿出去,天和昨天一样亮。他抱着痛得发麻的手去外面,看见墙上的座钟才惊觉是第二天早上八点了。

“阿一,先生出去了,他让厨房熬了鸡丝粥和蔬菜粥,你想吃哪个?”佣人端热水来给他洗脸洗手。

索玛一从热乎乎的毛巾里钻出小脸,问她:“里面加药了吗?”吃了加药的会想睡觉,他想出去。

佣人跟他说:“先生让你今天别出门了……”

索玛一把脸转到一边去,假装没听见。

佣人到底是心疼孩子,还是一个自己伺候着长大的孩子,她给索玛一洗手的时候,悄声说:“那你能吃完饭后乖乖吃药片吗?医生开了止疼片。”

索玛一吃不下药片,所以每次生病都会把药放在粥里给他吃。

索玛一使劲点头,吃完粥迫不及待地吃药,结果药片黏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佣人帮着他折腾了整整半个小时。他几乎是哭着,带着满喉咙的苦,抱着童话书和樱桃坐上轿车。

在路上抓紧时间看书,左手指描着书上的字在腿上写。

从下街口绕到教堂,在教堂外面遇到刚去领了救济面包的阿莓,阿莓抱着圆圆的面包叫他。索玛一对她笑,她扑过来,抱住索玛一的腿,“哥哥今天来这么早?”

往常是接近中午才来,他不好意思地点头,“等会……”他把故事书支给阿莓看,“你能不能让大哥哥读故事书……”

阿莓歪头:“小哥哥为什么不说?”

索玛一抿着嘴,不好意思。

阿莓咯咯笑:“你也怕大哥哥。”

索玛一使劲摇头,他不害怕罗林的。

阿莓说:“我才不要,大哥哥好凶。”

索玛一立马反驳:“他不凶,他人很好!”

“大哥哥人好,但是大哥哥脾气不好。”阿莓指指自己的眉毛,两根指头把它们往中间捏起来,“大哥哥的眉毛这样皱起来,像豪厄尔叔叔手里的刀。”

豪厄尔是下街口肉铺摊上专门杀猪剐肉的,一刀下去,整个摊子都跟着颤动。索玛一去买过几次肉,给几个小孩。

“不像。”索玛一坚定地说。

阿莓“啊呀啊呀”几声,“反正只有小哥哥受得了他,我才不要叫他读书,小哥哥你读吧,我们都爱听。”

索玛一不说话了。有人叫阿莓,阿莓松开索玛一的腿,朝她的阿妈跑去。

索玛一往巷口走,站在巷子入口里面,一边看书,一边等,时不时抬头瞄瞄四周,生怕被罗林看见自己在看书,小心翼翼的。

南林在斜对面等他看了两遍,才装作刚来的样子走过去。他的手指用白纱布一根一根包裹起来,指腹包得厚厚的,这样看起来真的像倒插的白萝卜了。

索玛一一看见他,立刻合上书夹在胸口,左手端着樱桃,笑盈盈看他,“早上好。”

“早。”南林回他,两人往巷子深处走,没走两步,南林就拿视线去瞟他手里的樱桃。琉璃碗装着,墨绿色盖子盖着,不多,只有小半碗,每颗都很漂亮。看起来像他自己拿在路上吃的,不是给小孩的。

原来他喜欢吃这种。南林心里思量着最好的樱桃种植园在哪个国家,要怎么运输才能保证最佳品质,刚有点苗头,琉璃碗递到面前,身边的人眉眼都是期待,“请你吃。”

“我?”南林惊诧得眉毛扬了起来,自己看起来像吃这种东西的?

索玛一笑着点头,“很甜,我尝过了,只有籽那里一点点点点有点酸,你吃外面,不吃籽,就不酸。”

南林打开盖子,吃了一颗,如他所说,甜得发酸,他把琉璃碗递他面前。索玛一摇摇头,“我吃过了,这些是你的。”

“是你的”,南林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有点酸吧,酸溜溜地发甜。这种水果很精贵,一筐运回来,差不多只挑得出这么一碗好的。埃米爱吃,父亲在的时候,卡陀梅罗家每年都有预定,后来埃米出去上学,父亲去世,南林不喜欢这种费钱又浪费的玩意儿,就没订过了。

他吃过了,谁知道他吃过一颗还是一碗。

“罗林……”索玛一小声问,“你昨天的葡萄和柠檬,是在哪里买的呀?”

“怎么?”南林嗦着樱桃回头。

“我想买。”

“下午回家我顺路看看,明天带来。”

索玛一有点急,“能不能今天要,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买……”

南林察觉到不对劲,脑海很轻易地猜测出来——他送的葡萄和柠檬让他家里的人怀疑了,他也许撒了谎讲自己在外面买的,今天必须买回去——这种人不可能被允许在外面交朋友。

南林朝反方向的巷子拐,索玛一不明所以地跟,“怎么走……”

“嘘。”南林竖起食指,两人都静下来。他们在两条巷子后面停下。

贫民区的巷子深处很静,静得风吹动头顶悬挂的衣服翻飞的声音都很响。

他们静静听了很久,没有脚步声。南林继续朝前走,他怀疑这个人家里派人跟踪了,说出来会吓到他,酌量着字词和他说:“我们每天带着食物在这里走,很容易被小混混盯上。以后你一个人别来这些地方,在外面也多分心去注意有没有人跟着你。”

他果然被吓到了,仓皇点头。

他们到往常吃饭的那条街,南林在巷口跟他说:“你自己过去,点一份甜点,坐在那里等我。不管谁找你,你都不要搭理他。”

索玛一紧张地把他盯住,“你呢……?”

“我去开车过来,带你去买水果。”南林再三叮嘱他,“别害怕,里面有服务生,如果谁让你不高兴,你叫服务生把他撵出去,如果他不听,你就说要报警。”

南林拍拍他的背,“去吧。”

索玛一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南林说:“你看路!”索玛一就看路,看完了路,还是回头看他。那双眼睛害怕又忐忑,不安地黏着自己,南林真是拿他办法,但他不能出去,不能陪他过去,那种与身俱来的敏锐,如果他陪他出去,被他家里的人看见,下次还要怎么见面?

南林没法去想那种后果,压抑得不敢直视。

硬着心肠看他磨蹭进了甜品店,南林快速掉头消失在巷子里,索玛一坐在窗边,一看不见他就着急,服务生给他菜单,他也慌慌张张地随手指了一个。

椅子不舒服,也许是屁股不舒服,反正索玛一怎么坐怎么难受,扭着身体朝外面看,罗林说要开车过来,他就看车,来来往往的车。

这边的车不多,没几下就看完了。

头顶有阴影盖下来,他回头,一个男人站在桌边,两撇胡子像故事书上的山羊,索玛一差点笑出声,他抿着嘴,硬生生把头扭回窗外。

男人在他对面坐下,就这时,甜品店门口停下来一辆出租车,索玛一扫一眼,没多看,探着头到处找罗林。那辆出租车摇下窗,罗林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索玛一惊诧得瞪大了眼,连忙起身付钱,跑过去,坐上车。

“你开出租车呀?”他惊疑不定地东看看西看看,他还没坐过出租车,味道不好闻,座椅也不舒服,空间也窄,但是罗林的,他就怎么坐都舒服,怎么看都好看。

出租车的耳朵镜子糊了,他还用手帕帮它擦干净。

南林:“……”

南林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开出租车的一天,载的第一个人天真地给他擦车耳朵……很奇妙的感觉,让他连车内的臭味都能忍受了。

车开过两条街,后面没有车跟踪,南林稍稍放缓速度,“卖水果的地方有点远……”

“没事儿。”索玛一不在意,“开出租车怎么赚钱呀,是一个人多少钱吗?”

南林怎么知道呢,胡乱地“嗯”声。

“那你每天赚多少钱?”

“一点吧。”

“啊?”索玛一后知后觉问人家赚多少钱不太好,“你每天看完孩子都去开车吗?”

“也许吧。”

“那看孩子之前开车吗?”

“或许吧。”

“你每天开多久呀?”

“一般久。”

索玛一总算听出点不对味,他在心里把罗林的回答过了一遍,觉得他说话真有意思,说了等于没说,但又每句话都回答自己了。

“你平时都这样说话吗?”索玛一好奇地问他。

“大概。”

索玛一听笑了,笑声清嫩嫩的,像花苞上滴下来的露珠,一珠打一珠,晕开浅浅水涡。

南林偏头看他,如果他的笑声是雨露,那他的笑容就是含苞待放的花苞正在绽放,娇艳欲滴,乱花迷人眼。

“红灯。”索玛一跟他说。南林猛地踩下刹车,堪堪停在斑马线前面。索玛一惯性往前面窜,被南林眼疾手快扯着衣领拽回来,直接靠进南林的手臂,他拍着胸口说:“差点撞到头了。”

南林皱眉:“安全带系好。”

索玛一乖乖地去拉安全带,右手没法用力,左手笨拙的费心尽力地拉,死活拉不下来,脸都拉红了。

“你回去修……”他想跟罗林说这个安全带坏掉了,回去修修。结果罗林拉上刹车,附身过来,索玛一刚闻到他脖颈间略带侵略性生冷香,就听见耳朵旁边一声“咔哒”,安全带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拉下来,扣进了座椅里。

索玛一喏喏闭上嘴,脸红了,羞红的。

绿灯亮了,他们重新出发。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