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塔尔不在家,索玛一就是住在笼子里但笼门坏掉的小小鸟,每天起很早,坐车去教堂,再和罗林去Siddoro咖啡馆的三楼。
那里成了他们固定的秘密基地。
他变得勇敢了,比起在庄园里,他愿意冒险见罗林。罗林是他快乐的秘药,只要和罗林吃吃饭,说句话,他就会高兴,像佣人往面包片上抹的桂花糖浆,甜得腻人。他喜欢得停不下来,尤其是罗林念书给他听,教他读单词,还有罗林站在窗边打电话的样子,有时候把手插在裤兜里皱着眉,有时候靠在立柜边,长腿交叠,看自己。
阳光把他照得比电影院海报上的男明星还帅。
索玛一剥着荔枝,罗林带来的,绣红色的壳被事先从中间划了一刀,他轻轻就能掰开,奶白的果肉露出来,是甜蜜的香味,咬一口,甜汁和甜香一起往上颌涌,嫩嫩滑滑细细腻腻,饱满多汁,清甜诱人,椭圆形的核儿吐出来,在白净的骨碟里滚两圈。
他吃了一堆,罗林还在打电话,眉头紧皱,好像电话里的是麻烦事。
他擦干净手指,拿来干净的盘,慢慢剥荔枝,奶呼呼的荔枝肉圆滚滚堆在碟里,看着都好吃,还是冰凉凉的。
剥满一盘,他端到罗林那儿,举到他面前,张着嘴无声地说:“吃。”
南林怔了一下,烦躁的眉毛不由自主松软下来,他逗他玩,夸张地张开嘴,让他喂,还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给他看,示意自己没洗手。
索玛一很乖地擎着荔枝肉送到他嘴边。南林僵住,他没想到这个人真的会,而且那样顺其自然,是因为经常这样喂别人吗?
错神的功夫,荔枝肉送进嘴里,圆润的指节骨擦着他的嘴皮离开,那一方寸的肌肤,比荔枝肉还细腻。
南林没吃出味,浑身上下,心里脑里嘴里都是苦的。
索玛一再喂他时,他不想吃了,撇开脸,气自己心里出格的不爽,还有电话里母亲的说教,因为自己约了索克洛家的阿青,让奇图尼里太太冷淡了她。
卡陀梅罗家什么时候需要仰着别人的鼻息喘气了?他母亲总是这样分不清情况。南林压下烦躁:“我很忙,有空再说。”挂断电话。
索玛一能感受到罗林在生气,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拿哄玛塔尔那招去哄他,扯着他的手摇了摇,“别不高兴了,我喂你吃荔枝。”
这样熟练,这样谄媚,不知道对谁做过多少次,南林气得心肝疼,“你几岁?”
他乖乖回答:“17。”
“我几岁?”
“不知道……”
“我28,比你大十一岁,十一岁,我28岁,我没长嘴巴,不会自己吃东西,要你喂?你17岁,自己嘴巴都闲不住,还有时间去喂别人?”
索玛一呆住了,僵着手,很无措。
南林后悔了,芭芘说得对,自己这个臭脾气,自己这张臭嘴巴,谁能看上自己真是倒大霉了,真是瞎了眼了。
但他是谁,卡陀梅罗的家长,要什么有什么的南林,有点脾气怎么了?
索玛一松开他,扭头就走,坐到书桌边,抱着盘子,埋头吃起来,一颗一颗往嘴巴里塞,塞得整张脸鼓起来,低眉垂眼的模样,可怜得不行。南林的臭脾气软了,硬心肠后悔了,臭嘴巴被剥了,他走过去,“贝贝……”
索玛一不理他,自顾自地嚼,快快地嚼,快快地吃,快快地咽,把一整盘都吃掉了,核吐出来,吃得太快,有点噎,他使劲咽了咽,抬起脸,认真地跟南林说:“我嘴巴闲得住,不吃了。”明天再吃。
南林:“……”
“那你有时间吗?”南林坐到旁边,伸手端过另一盘荔枝,放在他手前,“我想吃。”
索玛一摇头:“我没时间,很忙,喂不了人。”
南林:“…………”
仿佛被下了降头,南林张开嘴——“汪。”
索玛一惊悚地瞪大了眼珠。他的瞳仁很黑,急剧放大后瞳仁边缘有一圈浅淡的蜜色,把南林整个的装在里面,南林没脸皮地:“——汪汪。”
索玛一咬住嘴,然后捂住脸埋了下去,匍在桌面,肩膀轻颤抖动。南林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笑,仔细听,能听见他藏不住的溢出来的笑声,跟漫山遍野吹飞的花瓣飘进泉水的声儿一样,清泠泠。
南林本该生气的,竟气不起来,反而浑身舒松,眼里也带了笑意。
他剥荔枝,荔枝壳啪啦啦破裂,指头捏住果壳一挤,奶白果肉跳进果盘“咚”地一声响。索玛一忍了又忍,抬起头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眼尾压出一抹飞扬的红晕,真就是妖精,勾引人的妖精。
妖精的指尖擎着白圆圆的荔枝肉送到他嘴边,南林就愿意当那个昏庸的君王,咬住荔枝吃掉了。
吃到嘴里,吞进肚子里,才明白,这只是上瘾的开始,他只会越来越上瘾,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吃了第一颗,就想在他手里吃第二颗。
南林剥出来也喂他,他很坚持地摇头:“我嘴巴能闲住,不吃。”悄悄咽口水。
南林头一次觉得这些精贵玩意好吃。午餐时,点了两份荔枝冰酿。索玛一吃得理所当然。
索玛一认字越来越多,能一个人读完一本故事书了,他开始看别的书,很多不认识,就叫罗林给他找书,他们从这个房间找到旁边一个房间,南林想给他找小学读物,但这种商业咖啡馆,能有几本故事书已经是意外,小学读物是不可能有的。
他们一点点找,服务生从对面包厢出来,南林余光扫到杜恩比,杜恩比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南林站起来挡在门口,杜恩比想往他身后看,看不见,他知道他背后还有个人,但被挡得严严实实,连片衣角都摸不着。服务生带上了门,视线被隔断。南林随手抽了两本书带人回去。
杜恩比送走瑟班利家的人,折回三楼,三楼几间包厢都空着,其中有一间是南林的专用包厢,服务生正在里面收拾卫生。一大摊吃完的荔枝壳,两杯柠檬水,甜品碗,用过的书、钢笔、纸张在书桌上散开。
他无比肯定,刚才那个人,就是南林藏在外面的人,也终于知道南林为什么忽然要预定那些昂贵的华而不实的以前最讨厌的娇气水果,因为他养在外面的人喜欢吃,也明白南林为什么喝柠檬水了,因为养在外面的人喜欢喝。
“每天来这的人是谁?”杜恩比握紧拳头,极力压制心里的怒气。
服务生茫然:“不知道,是经理接待的。早餐和午餐都是经理亲自送的。”
早餐和午餐,所以南林每天很早出门,因为要陪人吃早饭,所以每天下午四点才回去,因为人家走了。什么大教堂,什么狗屁孩子,去他妈的狗屁大教堂,南林骗了他!南林骗了他!
杜恩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可这里是南林的地盘,他想撒个气都不行,得憋住,憋死了去。
经理来了,他只冲经理朝餐桌扬扬脸,经理一脸为难,“这个……您还是回去问老板吧……”
经理能告诉他什么呢,这里是南林的产业,不是他杜恩比的。他杜恩比只是南林身边一条随时可以丢弃的恶心的走狗。
杜恩比大步离开。
南林在主楼等他,不管是经理给他去过电话,还是因为南林在三楼看见自己,南林都会等他。
杜恩比站在主楼门口,深呼吸几次,压制了心底翻涛的妒意和恨,抱着黑皮笔记本上楼。
南林的办公室,他不去办公楼的时候就在这里办公,但现在他喜欢在Siddoro的三楼办公了。
“谈得怎么样?”南林是在问今天他和瑟班利家的人在Siddoro咖啡馆谈运输业的事情。
他只字不问怎么会去那里谈,尽管是杜恩比妙用心机,他就是想去那里看看南林每天在做什么。
“还行。”杜恩比说,“还在了解,他们想先摸清运输路的情况,等家长的寿日过完再决定。”
南林稍点头,“茴香酒?威士忌?”
杜恩比自己去倒了一杯威士忌,倒完就知道自己倒错了,应该倒茴香酒,他喜欢喝度数低的茴香酒,心情极其压抑才会喝威士忌,或者陪南林喝。而南林今天没喝酒,他喝加了冰块和柠檬片的苏打水。
算了,自己什么都瞒不住南林的,他那么聪明,应该早察觉了。杜恩比闷了两口,还是不甘心,“那是谁?”他拧着酒瓶,端着酒杯,坐到南林对面,“你不想做的事情,我来做,但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不好,下面的人想推翻你,可可尼斯海那边并不想让你入驻,玛塔尔也没放过你,帕安家盯着你的运输路,瑟班利也还没有谈成,奇图尼里是看在你和潘妮要结婚的份上没有找你麻烦。南林,现在出现在你身边的人,你必须慎重、小心、谨慎。那是谁?哪里人,怎么认识的?我必须调查清楚,不然我不放心。”
“不用担心。”南林喝了一口水,“恩比,你太多疑了。我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这样你还会怀疑吗?”
“怀疑,只要我没有调查清楚,我会一直怀疑。”杜恩比肯定地说,“没有人是刚站在你面前就会杀你的。想想你的父亲,想想你的哥哥,想想你的母亲,还有埃米,卡陀梅罗只有靠你才能走下去。”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担心我?”南林盯着他。
“不仅因为你的父亲把我养大,”杜恩比直视他的视线,毫不退让,“还因为你是我养大的。你可以是我的孩子,也可以是我的兄弟,是我最爱的亲人,南林,从你四岁,到你读大学,到回华利圣登城,除了你谈女朋友那段时间,你的一切都是我在照料,我像父亲像兄长一样照料你,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心情,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南林叹气,这个杜恩比,他如父如兄的亲人,杜恩比为他撑起了很多,为他扛住了很多,他确实不该怀疑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杜恩比坐过去。南林揽住他的肩膀,两个人靠在沙发里,南林说:“一个孩子,可怜的孩子。像你照料我一样,我照料他。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
杜恩比直击要害:“你的分寸是防范我。”
“情况特殊,他有点怕生,胆子小。”南林说。
“你得说清楚,男人女人?”
“男孩。”
“谁家的?”
“普通人家。”
“几岁?”
“未成年。”
杜恩比稍稍松了口气,未成年就没事了。他是相信南林的,一直相信,“我能见见他吗?”
“还不到时间,等他长大一点,没那么胆小了。”南林用坦白岔开话题,“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和潘妮并不合适,你想让我养孩子,我得先结个婚。你应该先操心我的婚事。”
杜恩比是惊到了,真的惊到了,而且惊得浑身没有力气,没有心机。南林告诉自己,他对潘妮不感兴趣,南林说,你该为我的婚事操心,南林说,我的婚事,该你操心。
南林只用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没有甜言蜜语,就把他哄住了。
南林没有爱人,没有养情人,没有金丝雀。
南林还是那个南林。
他是南林的走狗,他就是南林的狗,他愿意做南林的狗,心甘情愿匍匐。
“我会为你找到合适的结婚人选。”杜恩比坚定地说,“没有谁比我更想让你幸福了,除了你的母亲、妹妹和芭芘。”
“还有,我的妻子也许怀孕了。”他要彻底打消南林的疑虑,他再也不会让南林怀疑自己,他会把自己藏得更深。
他会永远当南林的走狗,唯一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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