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晨鸣,古老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响起。

深秋的时候,总是有些冷飕飕的。

寒气逼人,孩童顶着一张软糯的小脸,惺忪着揉了揉眼,又倒了下去,埋回了被窝。

感觉今日怎么这么奇怪呢?

“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谁啊?”小孩子拖着懵懂的尾音,带出撒娇的奶气。

“嘻嘻。”

“林翰里,在说什么?”那声音忽然转了个音色。

“唔……”孩童仍旧埋着头,“师兄吗?我好难受。”

“去喝完汤吧。”那声音于是又转作苍老的音色。

“嗯?”孩童意识到什么,“你好像不是师父。”

“嘻嘻。”声音又回到了最初始的状态,“你猜啊。不过你这一世一点都没意思,也就社会上这些新产生的小玩意有点意思……咦?有别人诶。好吧,那就允许你去和朋友打声招呼吧。”

……

像是惊醒时破碎的梦。

林翰里猛地睁眼,眼眸澄澈如赤童。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在意识到自己没有触及冰冷地面时,淡淡的疑惑在瞳孔里一闪而过。

“你醒了。”扶星声音冷静,左手扶着林翰里的肩,右手也搭在他劲瘦的腰上,看起来是一直搀扶着他。

也因此林翰里不会以平躺姿势而醒。

林翰里拍了拍扶星手以示回应,而后打量周遭,发现竟然是凭空站立在一片过于澄澈的湖水上,周遭空茫,并无其它活物。

扶星看着林翰里,确认他可以站立,于是撒开了手,声音冷静,“这里是幻境。”

林翰里动作掺杂着僵硬,侧眸疑惑看向他,听见扶星冷静下的战栗,“这里是……我的故乡。”

湖水无声,周遭死寂。

“一个已经毁坏的故乡。”

“这里是帑湖。”

“林翰里,但这里不是帑湖……这是哪儿?”

时光交叠,催红了人的眼眶。

而扶星并非是为此悲伤,他感受到心底那股空洞的对于‘染’的仇恨。几乎令他有些丧失理智。而前辈踪影的未知,如同一根若有若无的鸿毛,倘若一旦掉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林翰里伸出了手,拥抱着扶星,并未言语,仅仅只是像安抚受惊的小孩一样拂过青年的销瘦的脊背,感受着那些沉默地战栗与颤抖。

扶星在顷刻间更加沉默。

微风微微吹拂,微微的暖意袭来。

林翰里似有所感,抬眸时看见了稚嫩的孩童。

孩童仍旧懵懂,和风一起一闪而过。

林翰里眨了眨眼,像终于缓过了神,目光又落在了扶星身上,嘴角又扯出抹温和的笑意,张了张嘴,却没有半点声音吐出。

于是他换了种方式,下巴轻轻抵在对方的肩上,右手轻轻拍打起来,像是母亲拍打孩童。

如同扶星刚醒来时的锋芒,此刻的极端再次被人悄无声息地富平。

扶星定定看着脚底,良久,才抬起眼睛,露出了眼尾一道赤红,抓住林翰里手腕,声音稍有沙哑地问他:“说不了话?”

啊……怎么这就发现了。

真聪明。

林翰里只笑。

别怕,他温和的黑眸中传递出这种意思。

扶星握住林翰里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随后又缓缓松开。

林翰里总是这样,温和到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周身的气场改变,扶星从来不会在他这里受到负面影响,因此哪怕事情发展如此古怪,他也没有再次濒临失控。

他不排斥这种宁静,因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宁静。

林翰里收回手,指了指扶星的身边,询问着黑布的去向。

扶星收敛了神情,“前辈去周围探测情况了,这里很古怪,但‘空’反而更加充沛,比起立刻找办法离开,我可能会多停留一会……你觉得这样冒险吗?”

他在询问林翰里的意见,他知道这一切和林翰里总有点关系,但除过先前那一瞬间的冲动之外,此刻又如之前一样,秉承着什么默契并不直接问。

林翰里摇了摇头。下一刻却头一晕,忽然脚下不稳,踉跄两下,下意识蹙起眉头,蹙起的皱纹与眉心的痕迹吻合。

扶星下意识向前快走两步,一扶他,抬眸去看林翰里,“怎么——”

话卡住了,扶星看见林翰里有些悲悯的眼神,好像看不见他,又好像看见另一个人。

扶星扶住林翰里,看见他蹙起的眉头,语调开始下沉,“林翰里,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保持清醒。”

林翰里借着扶星的手,勉勉强强又站了起来,却拍了拍扶星,示意他看向远方。

而在远方,空茫湖水远方,狂风怒吼,黑云袭来,铺天盖地,刹那间便遮掩了半片澄澈天空,带着一股要毁天灭地的气势。

扶星顺着看去,神色反而一松,“那是前辈的能力,但前辈应发挥不出这般实力了才对——是幻觉,所以前辈现在为止是安全的。”

而那些幻觉,却远不止于此。

林翰里扶着额头,眼前幻影交叠,孩童,山林,清风,利剑,誓言,那些过往、时空……

远处传来钟鸣,钟鸣三声音悠长。

很快,凌霄插天,青云白霓……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像溪流一样,渐渐汇入了湖水。

“师兄……”

林翰里垂着眸,眸里半是空茫,像蛛网里的蝴蝶,眼皮使劲折腾才抬起,也才看见山脚之下垂髫孩童,神色懵懂唤着另一安静孩童,“师兄。”

“师兄。”

声音似有交叠,林翰里却抬不起眸子,终究慢慢阖上,只在最后听见扶星急促嗓音,“林翰里,睁眼!”

他轻轻拉了下扶星的手,头抵在对方肩窝处,拍了拍他的背。

没事的。

别害怕,信我。

没事的。

你只管看。

场景终究彻底融合,半壁黑云遮天,半壁青山远黛,只中间剩下一小片空茫的湖水。

也因此令一切人影无处遁形。

黑色的制服慢慢漏角,扶星看着,几乎没有犹豫,便潜入“皮”中,触及深处的安稳的光亮。

调查局的身份,林翰里无故昏迷,黑布离去不返,扶星要知道林翰里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了。

他需要帮手。

以一种冷静与偏执杂糅的态度,他立断强硬唤醒了另一位前辈,过度消耗的能量令他身形有些不稳,但很快又遮掩下来。

努哈擅长隐蔽自己,又习惯于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找他最合适不过了。

黑色制服的人影逐渐逼近。

扶星少见地手心附了一层薄汗,待看见潘队长那双标志性的豹眼时反倒平静了下,于是青叶落在肩恻,而他下意识地一身戾气,冷酷淡漠。

潘队长的反应并不算慢,很快意识到这边,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抬手示意,从后挑了两、三个人,浑身戒备,肌肉绷紧,又以特殊的步伐走进。

“你是林扶星?”潘队长停在一个特殊的距离上,冷着声问,眼眸稍移,看到已经昏厥的林翰里,“这是林翰里,他怎么了?”

扶星立刻意识到潘队长语句里的意思,她并不意外自己出现在这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冷声回答,“他是突然昏过去的。”

“这样。”潘队长眯着眼扫视着扶星,目光冷冽,半晌冷冷道:“跟着我们走吧……北极,去帮他扶着林翰里。”

扶星却撤了一步。

潘队长目光冷冽地放在了扶星身上,慢条斯理问:“怎么了?”

扶星眉目冷厉,身形高挑瘦削又强劲,只道:“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比如,你们到底是谁?林翰里到底为什么晕倒。”

潘队长反问:“你不知道?”

扶星就回:“知道什么?”

潘队长这下竟隐隐漏笑,而后面色一凌,快速又精准解释:“国家特殊调查局,处理因传染物‘染’扩散致使社会动荡的特殊事件。而‘染’,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病毒。现在,你正在名为‘晷’的死物传染物的独立芥子空间内。”

潘队长的很多话并未说明白,就好像她知道扶星一定知道些什么,在说完后并未等待扶星的反应,转身很快动身。

原先被派过来的黑衣人又靠了过来,这下看清,是廖北,却并没有搭手,女生气场利索只跟在扶星和林翰里身后。

扶星扶着林翰里向前走,肩膀上的青叶随震动波澜。

“哎呀,小星啊,要我说,我觉得你自己一个人也肯定能应付好的,自信起来嘛,干嘛非要把我叫出来呢。”

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脑内说着地道的莫拉斯语,扶星冷着脸,在脑内回它。

“我办不来的,我问不出同这个世界有关的问题,我仍然在过去打转。”

“但我觉得你可以啊。还有,叫什么前辈,我又不像黒潶那么古板,你叫我——哥哥吧,怎么样?也不太行,那样我不就比你爹们平白无故矮了一辈吗?”

新来的努哈前辈是个话痨,十个扶星同时说话估计都说不过他。

于是扶星礼貌保持沉默。

半晌,那喋喋不休的前辈又发出一声叹息,用同样闲聊的语气说:“不过我是真得有一种直觉,你其实不需要我的,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是合理的,或者,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

看话本的观众?

前辈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尾音冷彻下来,“暂时形容不出来,你慢慢自己感觉吧,总之——保持冷静。”

扶星稍楞,又回神,跟着前面的潘队长一起停下脚步,停在众多黑衣人里。

这才发现,地上同样躺着一人。

是林翰里那叫做林奇的师弟,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并不安稳。

扶星扶着林翰里,被安排进和林奇待在一起,整个过程几乎无人关注他。

只有潘队长站在不远处静静打量着他们,又转身,听身边人同自己汇报。

“初步的检测结果出来了,除过黑云那一侧灵气偏高之外,其余数据正常,不过我们身上的“染”开始逐步活跃了。”

“时间。”

“由于林翰里的动作,时间提前。并且现在比预料中多了一层幻境,队长,这一层幻境需要我们继续打破吗?这一层幻境不如游乐园那一层好破。”

潘队长冷冷垂眸思考,带出强大的气势,神秘莫测,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半晌,说:“保持观测,不要有所动作。”

队员受意,离开这里到旁边同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去,而潘队长抬眸,无视了猩红的黑云,只定定看向那凌厉的山霄。

“变故吗。”

……

青云绕墨山,玉色点苍穹。

漫漫层云缭绕,清晨凉意横生。

水墨的山上,云雾间隐藏着一处天地。

“师弟?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啊?”五六岁的稚童身着青袍,坐在古老清冷的石台阶上,面容清俊,坐姿规矩。

“大师兄过两日要抽查功课,我得勤练才好。”另一孩童看着七八岁大,身着白色劲袍,手执纹路清晰的木剑,动作稚嫩,面色倒认真。

“哼?”那小点的稚童作出语气词,起身下意识走了两步罡步,看那大娃舞剑,看着就道:“今天本来就很奇怪了,林奇,我看见你这样舞就更怪。”

林奇鼓了鼓腮,先是伸手摁住那稚童不让他走步,随后才奶声奶气道:“林翰里!大师兄说了,平日里学的东西不要随便用。”

“我忘了……对不起哦。”林翰里一张软糯小脸,眉目微耷,淡墨眸子清澈如溪边麋鹿。

林奇干脆利落摇头,“先不说这个,你说我舞剑奇怪,你倒是说说哪里奇怪?”

“哪里都很奇怪!”林翰里睁着大眼,矮矮的两个小人就开始对峙起来。

“那你来舞!”林奇沉不住气,当即把木剑塞到小小男孩手中,学着大人抱臂而立,穿着白色小袍,鼓着腮仰着眉。

“我来吗?”林翰里歪了歪头,肉乎乎的小手握着穹劲的木剑。

多少是有些滑稽的。

林奇看着看着就看笑了,也不让林翰里舞了——他的小师兄哪里学过这些嘛。

可下一刻,林翰里拿着那木剑,却慢慢动作了起来。

那是一种下意识,仿佛深入骨髓,轮回也难消除的印记。

衣袍烈烈,长剑为木,却气贯长虹。

孩童拿起长剑的下一刻,清风朗朗。

不大的人,但脚下步伐却精炼至极,足不沾尘,轻若游云。像是天地间最清朗的长风,贯穿古今来往,走遍天涯海角,润万物于无声。

“林翰里!停下!”有些许严厉的声音呵斥道。

手中骤然一空,林翰里看那木剑漂浮空中,瞳孔微大,又不顾声音严厉,欣喜回头道:“大师兄!”

青云出岫,来人长袍附身,金芒绣边,衣决飘飘。

木剑插入松软的泥土之中,男人不紧不慢走过来,长袖一甩,低头看林翰里问他:“从哪里学的?”

“梦里。”林翰里答得很快,眼眸亮晶晶的,却在抬头对上男人眼睛时顿住,紧接着才又缓了声音,慢慢道,“梦里青衣的哥哥拿着一把剑,像故事里的侠客一样,饮酒论道,降妖除魔,卫万世平安。”

男人蹲下身,长袍触地,青叶触茶壶,他看着林翰里,好一会没说话,他揉揉林翰里毛茸茸的脑袋瓜,淡淡道:“去喝药吧。”

“好~”

林奇很快又跟着挤了过来,站在庖厨门口,抱着木剑左顾右盼,很快靠近坐在椅子上,端着碗乖乖喝药的林翰里,露出亮晶晶的眼睛,“林翰里!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叫师兄,没大没小。”稚童忽然漏出平淡神情。

“啊?”林奇奇怪啊了一声,去看林翰里,看到孩童茫然神情。

林翰里茫然看着林奇凑过头来,奶声奶气问他,“怎么了啊?”

林奇只能摸摸鼻子,摇摇头,“没,没有,好像是我听错了。”

“哦。”林翰里放下大碗,舔了舔嘴畔的药渍,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疲惫的马上就要睡过去一样,“那你有什么事啊?”

“教教我舞剑啊,你到底怎么舞的?超敌无极好看!”林奇瞪着亮晶晶的大眼,兴奋到话都说错了。

林翰里也疲惫到听不出错误,只懒懒道:“梦里啊,梦里的,梦里的——梦里好像有人会的,我就会了。”

“那你教教我啊!师兄!”

“不要,我好困哦。”

“你教教我,教教我吧。”

“不,要。”

……

孩童间幼稚的拉扯,林翰里后来被烦得很,肉呼呼的手捂住耳朵,就直接说:“你不是要向大师兄看齐吗?大师兄才不会这么念叨呢。”

“啊?哦。”

林奇被这话一堵,终于沉默了一会,可没过多久就又忍不住了,顷过身来,“我带你下山去游乐园玩吧,然后你教我舞剑。”

林翰里终于被烦透,含糊着道:“你去找大师兄吧。”就坐在墙边,抱着自己,懒懒阖上了眼。

“林翰里。”

“林翰里。”

“……”

旁边声音逐渐消散,林翰里平缓的眉目愈发松缓,歪了歪头,软糯小脸彻底藏在了柔软的白色长袍内。

“林翰里,已经过了半小时了,你快教教我吧!”

那声音又缠绕在了耳边。

林翰里已经快要阖上的眼帘又挣扎地扑闪几下,眸间渐渐染上水汽,看上去不怎么舒服,他直接扭头,说话的声音也重了几分,“不要!”

“……”

“不要就不要!我自己也能会!”

吱吱哟哟的门被重重一关,林翰里知道,他的师弟生气了。

熊孩子!

他动了动脑袋,沉沉阖上了眼眸。

……

暮色渐起,烟火渐浓。

晚饭时,林翰里同林奇挨着坐在一张桌子上。

林奇拿着筷子,埋头吃自己的,不与林翰里说半句话,也不露半点好脸色——他生气向来是这样的,气性过大,前生几世的戾气太重就是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

奇怪?

他怎么会知道?今日不是喝过汤了吗?

为什么喝汤就不知道了?

懵懂的孩童露出迷茫的眼神。

这迷茫一直持续到夜色彻底笼罩天地。

林奇的气性真得很大,直到上床睡觉,也没有理林翰里。

林翰里垂着眸,想林奇上次长蛀牙想吃糖,也是跟他这么说的:师兄你给我拿块糖,我带你去游乐园玩。等林奇吃够了糖,那小子便哭着喊牙疼,胡思乱想牙齿里有虫子,把自己吓得够呛,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总之去游乐园的事直接泡汤。

林翰里想,我都没有生气呢。

他上了床,一把把自己闷被子里。

直到半夜。

皎月半是遮掩在云层之间,周遭静谧。

正值此时,院落内响起一阵微弱的动静。

林翰里似有所感,一下睁开眼,半晌也下了床,穿上青色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他悄悄扫视过守夜的没有五官的师叔,迈出了房门。

门扉又被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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