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客栈房间,温暖的烛火驱散了夜市的喧嚣,也将我们拉回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方才在外头,被师尊牵着,感受着久违的安宁与纵容,我几乎要沉溺其中,忘记所有烦恼。可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那份偷来的轻松便如潮水般褪去,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礁石——我叛逃的缘由,终究需要坦白。
该来的,总会来。
心,不由自主地又揪紧了。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我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
师尊她……到底知道多少?是无圣宗那肮脏的阴谋,还是仅仅以为我是一时糊涂或被魔族蛊惑?
若她全然不知,我这般和盘托出,将宗门千年遮羞布撕开,露出里面最腐烂不堪的真相,她能否承受?她敬重的师兄,她守护了许久的宗门,竟一直就在算计她、利用她、榨取她的价值……这对她而言,该是何等残忍的打击?她会伤心吗?会失望吗?还是会……怪我揭开了这血淋淋的真相?
可若她不知……我若隐瞒,万一无圣宗日后又使出别的阴毒手段算计她,该如何是好?我绝不能容忍师尊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两种念头在脑中疯狂拉扯,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垂着眼,不敢看师尊,生怕从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疑虑或责备。
挣扎良久,我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望向一直安静站在我面前的师尊。
她的目光,一如过往的无数个日夜,沉静而温柔,如同月下深潭,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忐忑与不安。那眼神里……似乎没有质疑,没有审视,反而……反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深切的……心疼?
是我眼花了吗?还是因为灯火摇曳产生的错觉?
师尊……怎么会心疼我呢?该被心疼的,明明是她啊。
算了。无论如何,师尊有权知道一切。我不能让她活在虚假的安宁里。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始缓缓叙述。从如何在魔域密室中看到那段被篡改的历史,到凝血月(凝月珠)的真实来历与可怕效能,再到无圣宗如何利用师尊闭关之地布下大阵,持续千年窃取她的灵力滋养己身、维系虚假繁荣……
我说得很慢,字句斟酌,时而停顿,观察着师尊的反应。每说出一分真相,都像是在亲手剥开一层血痂,露出底下未曾愈合的伤口。我的心随着话语越来越沉,已经做好了迎接师尊震惊、愤怒、或是悲伤的准备。
然而,没有。
师尊只是安静地听着,神情专注,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地流转,有了然,有讥讽,有冰冷的怒意,但独独没有我预想中的难以置信与崩溃。直到我说到最后,因帮樊宇潜入而被发现,不得已出手夺珠叛逃……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带上了哭腔:“……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叛逃宗门,打伤同门,玷污师门清誉……但弟子绝无悔意!若重来一次,弟子依然会如此选择!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
后面的话,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打断。
师尊的手抚上了我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她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里裹挟着太多我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
“音儿,”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所有不安的力量,“别说了。师尊……都知道。”
我猛地抬头,撞进她全然了然而又充满怜惜的目光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都……知道?
师尊她……早就知道了?!
“师尊没怪你。”她继续说道,指尖轻轻梳理着我有些散乱的鬓发,“非但不怪,师尊还要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的音儿,辛苦了。”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忐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原来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宗门的虚伪,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她非但没有怪我,反而……在心疼我?!
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冲垮了堤坝,眼眶热得发烫,视线迅速模糊一片。我用力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
“不辛苦……弟子不辛苦……”我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师尊才是最委屈的……弟子是自己愿意的,算不得什么委屈……只要是为了师尊,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愿意……”
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才惊觉自己竟将心底最深处、最不敢宣之于口的执念说了出来!虽然省去了那悖逆的爱慕,但这近乎宣誓般的话语,已然越界!
我顿时慌了神,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师尊的表情。
头顶却传来一声极轻极柔的轻笑。
那笑声里没有嘲讽,没有诧异,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包容与无奈?
我怔怔地再次抬头,只见师尊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严肃起来,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点点未散的笑意,如同落入了星辰。
她伸出手,用微凉的指腹轻轻揩去我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
“傻音儿,”她的语气郑重无比,“你的这份心意,师尊明白。但是,你要记住——”
她顿了顿,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的安全,对师尊来说,同样重要。下次无论遇到什么事,绝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独自涉险了,知道吗?一定要先和师尊商量。”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师尊她……她担心我的安危?她将我的安全,置于她自身的委屈和宗门的恩怨之上?
巨大的、几乎能将人淹没的狂喜和暖流瞬间席卷了全身,冲散了所有的不安和委屈。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与关切的脸庞,望着她眼中那个小小的、呆愣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尊……真好看。
尤其是这样带着无奈又宠溺的轻笑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弯起的弧度,足以让天地失色。
我很不争气地,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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