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笼罩在迷雾与衰败中的碧海孤岛,乘着那慢得令人心焦的普通渡船重回大陆,空气中的滞涩与压抑感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师尊并未立刻施展神通带着我破碎虚空,而是选择了看似效率最低的徒步北行。
我心中了然。以师尊如今恢复巅峰、深不可测的修为,从此地到药王宗,恐怕不过是几次呼吸间的遁光之事。她是在迁就我。我金丹期的修为,长途跋涉尚可,但若由她带着进行超远距离的虚空穿梭,空间法则的压力对我而言仍是极大的负担。
这份无声的体贴,像温润的溪流,细细熨帖着我因碧海阁之行而泛起的些许不安和涩意。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侧,感受着这份独属于我的、被她小心翼翼护着的温柔。
她太温柔了。温柔得让我时常恍惚,忘记她是修真界人人敬畏、高高在上的云卿仙尊,只记得她是那个会在深夜为我掖好被角、会因为我一句“想吃凡间糖糕”就偷偷下山、会在我练剑受伤时一边冷着脸训斥一边动作轻柔地上药的师尊。
我食髓知味,沉溺其中,甚至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贪婪——只想这份温柔永驻,只为我一人所有。
路途漫长,但并不枯燥。师尊似乎卸下了一些心头的重负,眉宇间较之从前明显松快了许多。她甚至会偶尔指着路边一株奇特的灵草,或是天上飞过的某种罕见灵禽,一脸淡然用她那特有的随意口吻给我讲解比如“这玩意儿长得跟西兰花成精似的”或者“那鸟的叫声跟踩了鸡脖子一样”。
我虽听不懂“西兰花”具体是何物,但总能被她那生动的语气逗得微微翘起嘴角。只要在她身边,似乎连风都变得和煦。
然而,这片宁静并非无人打扰。
越是靠近人烟稠密的区域,或是经过一些修士聚集的坊市、驿站,投注在我们身上的目光便渐渐多了起来。那些目光大多隐晦,带着探究、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非议。
我本能地感到不适。师尊却恍若未觉,依旧我行我素,该走路走路,该住店住店,偶尔还会去茶楼听听小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直到一次在途经一个规模不小的修士坊市休整时,我亲眼看到不远处几个穿着药王宗服饰的弟子,一边偷偷打量我们,一边凑在一起,手中握着闪烁着微光的灰晶石灵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议论之色。
仙门灵网。
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自叛出无圣宗,我见惯了这种目光,我知道那上面绝不会有什么好话。
犹豫片刻,我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师尊,走到坊市一个偏僻角落拿出灰晶石灵印。
我将一丝灵力小心翼翼注入其中。
灰晶石表面泛起微弱的蓝色光点,神念沉入,无数信息流如同嘈杂的溪流涌入脑海。我迅速过滤,很快,在一些区域频道和公共公告板的角落,看到了那些刺目的字眼。
【热议:云卿仙尊至今未归,是否默许其徒谢音之行径?】
【论宗门大能是否应以私情凌驾于门规之上?】
【剑气宗吴长老重伤之事恐另有隐情?疑是和谢音有关?】
下面的回复更是五花八门,虽因实名制不敢太过放肆,但那阴阳怪气的意味几乎要透出灵印:
“无圣宗-高清:仙尊行事,岂是我等可妄加揣测?”
“药王宗-李蒿:哼,当日那女修嚣张跋扈,削我头发,如今看来,果真是一路货色!(药王宗-李浩回复:李师兄慎言,小心也被‘包庇’了去。)”
“天衍门-许可:天机混沌,难辨是非啊……(药王宗-李蒿回复:装什么神棍,不就是不敢得罪无圣宗么?)”
一条条,一句句,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里,心里。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如此臆测师尊!师尊她明明……明明是最好的!
怒火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烧灼我的理智。握着灵印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灰晶石几乎要被捏碎。
“看什么呢?脸色这么难看。”师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疑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将灵印藏起,却被她先一步抽走,她神识一扫【高阶修士可以探查低阶修士的灵印,但是不能用灵印发消息】。
“就这?”她将灵印抛还给我,仿佛那上面污蔑的不是她的清誉,“无聊之徒的嚼舌根罢了,也值得你生气?”
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动作自然又亲昵:“音儿,记住,修真界亘古不变的道理,就是强者为尊。规矩是用来约束弱者的,是强者用来维护利益的工具。别说我只是‘疑似’包庇你,就算我真的明目张胆护着你,把他们一个个揍得满地找牙,他们也就只敢在这破石头上阴阳怪气几句罢了。理他们作甚?”
她的语气那般理所当然,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和护短,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翻腾的怒火和委屈。
是啊,我在乎什么呢?只要师尊信我、护我,天下人非议又如何?
只是……心底终究为她感到不值。她本该受万人敬仰,而非因我蒙受非议。
我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顺从地点了点头,将那块令人不快的灵印收回储物戒,主动岔开了话题:“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药王宗吗?”
我记得离开碧海阁时,她提过要北上。药王宗正是北方最大的仙门。
师尊闻言,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
她顿了顿,才用一种尽量随意的口吻说道:“嗯,去办点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样。
那种被隔绝在外的细微刺痛感,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碧海阁的密谈,那些听不懂的“进度”、“剧情”,如今这语焉不详的“办事”……师尊她,似乎确实有很多事情在瞒着我。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探究,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但心底某个念头却愈发清晰坚定——
无论师尊在谋划什么,无论前路有何艰险,我必须尽快提升修为!至少,绝不能成为她的拖累,更不能……让她因我而陷入任何可能的非议与困境。
凝血月的力量在丹田内无声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我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无音不全。
力量……我需要更快、更强地掌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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