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中的高中是什么样的？

在韩学真还在小学时经常被人问这个问题，在她眼中，应该是堆积成山的每日作业、每逢期末紧张刺激的排名表，和一场美好的校园恋爱……

韩学真把目光移向教室走廊，一对秀丽的情侣正在谈情说爱。很好，这才是她眼中的校园生活，反正不管怎么样，至少不应该是——

“X你的，傻X！”

刚才在谈情说爱的男生一下子化作天边的幻影消失在眼前。

“叫你脚踏两只船，昨天还跟老娘说爱你一辈子，你把老娘当傻子啊！！”

随着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摔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这次猛啊，这小子这次凉喽。”

随着走廊一声声闷响和喝彩声传来，韩学真将头埋在书本中，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样的事情她都已经习惯了。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波及到她，毕竟她就坐在走廊窗边，万一稍微看一眼，和谁对视上的话，指不定会连她一起打。

还记得刚来学校的第一天，她还不熟悉这里，遇见这种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差点被抓去暴揍一顿。如今第一学期已经结束了，她早已习惯这里了。只要安安心心当鸵鸟，老老实实憋到高三春季高考，就能离开这里了。

没关系，没关系。韩学真做了个深呼吸，就当自己旁边在拍武打剧就好。

这是韩学真来到荣盛职高的第196天，今天也是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天。

“荣盛真的来对了啊！天天过的跟天堂似的，不用学习，不用上课，混混日子一学期就过去喽。早知道我今天也不来了是不，死胖子！”

随着声音飘来的还有一股烟味。

韩学真没法公然扇风，只好屏住呼吸，希望这种折磨赶紧过去。

同学说的没错，荣盛职高确实是天堂，只不过不是她的天堂。

每天这里除了打架斗殴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谁学习反而成了异类。

一般来说选择这所学校的大多都是不良少年，但她韩学真其实是个实打实的乖乖女，这辈子做过最坏的事情可能就是踩死蚂蚁。但是你要是问她来的理由——

“安静安静啊，都散了吧。”班主任拿着资料懒洋洋地从前门走了进来，“谁抽烟啊，赶紧把烟掐了，熏死了。”

实际上并没有人理会他。但他也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话。就像例行公事，不管结果怎样，只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就行。也是，他也是个快退休的老头了，只要熬完这段时间就能高枕无忧了。班主任摊开资料推了推眼镜，“韩学真你这次专业又考第一啊，很可以啊。”

——这就是韩学真来这个学校的理由。

她韩学真，荣盛职高设计专业高一的学生。与众不同的美术才能让她在初中就在美术组脱颖而出。这样的她本应拥有光明的未来，但是……

“就是文化成绩太差了，还得补一补，跟人家徐明秀学一学啊。你们俩不是经常一起玩吗，人家徐明秀文化第一，专业第二，总分可比你遥遥领先喽。”

韩学真终于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虽然没有人注意到她，可她总有点担心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招眼了。

韩学真的文化成绩很差，差到在荣盛这个烂学校中都只能排一个中间位，这样的她根本考不上高中。所以想要上大学的话，她只能选择职业春季高考——也就是“文化 专业”的考试模式。而荣盛职业高中的设计专业是长泽市所有职高最优秀的。

“卧槽，老头你能不能闭嘴啊！老子游戏马上就要死了，你懂不懂啊！”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闹哄哄的教室炸了出来。教室有一瞬间的安静，接下来却是哄堂大笑。

韩学真头靠在墙上欲哭无泪。

她报学校之前也听说过荣盛是出了名的风气差，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啊。别说提分了，她现在的文化课基本上就是纯自学。要不是有徐明秀的帮助，她恐怕连中间值都稳不住了。

“你们这群小子，”班主任推了推眼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每次被挑衅都是这般作态，其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那好吧，那现在先点明签到。额，我看看第一个是谁……徐明秀！”

听到这个名字教室安静了许多，大家互相看向那个空位。

徐明秀是韩学真最好的朋友，也是班级里，哦不，甚至可以说是设计专业最漂亮的女孩，所以理所当然享受更多的关注。

“哎，徐明秀不在吗？”班主任对这个常年品学兼优的学生竟然敲掉开学第一节早会这件事有点惊讶，“有谁知道她去哪了吗？”

“是不是和俊民哥出去玩啦！”

不知道谁插嘴讲了一句，全场哄堂大笑。

有时候得到关注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韩学真咬了咬嘴，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喜欢徐明秀的人很多，从韩学真初中认识徐明秀的那天起，徐明秀的情书就没有断过。但是李俊民是最难缠的一个，因为是在荣盛职高——这个“暴力合法”的地方。

“哦，哦，”班主任又擦了擦汗，“这样不来就算旷课了……韩学真你知道徐明秀去哪了吗？”

听见班主任的话，全场又是哄堂大笑。

“哎，韩学真是哪一个啊？咱班有这个人吗？”

“傻X啦，就是徐明秀旁边那个小跟班啦！个子矮，跟营养不良似的那个平胸！”

韩学真感觉头脑嗡嗡作响，一下子众人的目光移向了她。

“老头这有什么要问的吗？都给你讲啦是和我们俊民哥出去玩喽！”

老实说，她很害怕这些人，害怕到不敢和他们对视，只想老老实实苟到高三。但是她和徐明秀认识四年，现在这个情况明摆着是在造她最好的朋友谣，如果她不反驳一下的话———可是，她好害怕，害怕在这些人面前说话，害怕现在反驳未来会遭报应。

可是，明秀她……

“这个傻子不会是个哑巴吧。“

同学灼热的视线烫在她身上，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管他呢，是哑巴最好，反正也说不出来什么。”

韩学真抬头挤出了一个笑脸，额际的汗水乎乎往下冒，“老师，徐明秀可能是去卫……”

“有病？”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支未盖盖的黑笔像飞镖一样从韩学真的眼前飞过，直直地插在了墙上。韩学真转头看，李俊民的小跟班手还保持着投掷姿态。视线对视时，他用手抹了抹脖子，森冷一笑。

鸡皮疙瘩从韩学真身上冒了出来，她知道刚才那下不是无意之举。她费心维持的校园生活可能会在此化为乌有。

“韩学真？”班主任再一次问道。

“老师我，我不知道。”她又低下了头，声若蚊蝇。

她没有撒谎，她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她确实是不知道是徐明秀去哪里了。而且像徐明秀这么受欢迎的人，恐怕也不会沦落到她这种境地吧。

“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后门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韩学真的话。韩学真惊讶地回头看，正是推门而入的明秀。只不过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徐明秀的头发和脸湿漉漉的，顺着她棕红色的长发正往下滴着水，浸透了她白色衬衫，若隐若现。

“我x，大饱眼福啊！”

徐明秀回到了座位上，打开了课本，好像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

可韩学真看见了，看见了她手上斑斑红痕，还有发红的眼圈。以及韩学真清楚地记着，徐明秀早上明明是穿着秋季外套运动装和她一起进的校门，可为什么现在只剩一件里面的衬衫了？

“额，啊，你到了就好，那今天就不用算你旷课了。”

但是没有人会问发生了什么。

毕竟是一个所有人都明白的真相，也是被容忍的行为，自然不会被再次询问。就像现在时间会一分一秒流逝，太阳东升西落的自然原理一样，早已成了一种规定。

“明秀，你还好吗？”

日落的太阳已经照进美术教室，教室里最后几个人都慢悠悠地离开。韩学真终于走到了徐明秀的旁边问道。

“嗯？”徐明秀好像有点疑惑。

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干了，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不起！我不应该……”

“你在说什么啊？”徐明秀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你是说上午那件事吗？那是我自己不小心。学校花坛的浇灌器坏了又不是第一天了，你也是知道的，我今天就想去看一看，结果就这样啦。”

不是，不是。韩学真知道徐明秀在撒谎，她应该去反驳徐明秀，去安慰她，去帮助她，但是，但是……为什么听到明秀这么说，她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呢？

“明秀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韩学真拍了拍明秀的肩膀，“今天看你不来，我真担心死了！”

“学真你啊……就是会瞎担心！”徐明秀捂着嘴笑了笑，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韩学真的桌子说，“哎对了，这次的开学考的单色测试你能借我看看吗，说真的，我还是画不好。”

“当然可以！”韩学真一把把自己的测试抽了出来。

“哇哦～”明秀双手捧着学真的色彩作业赞叹道，“明明大家用的都是一种色系，你怎么就能根据深浅变化构造出这么丰富多彩的画面呢？”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射着画卷，抚摸着上面将近满分的分数。

“也没有啦……”学真不好意思地搓搓笔尖，“你看，要不是靠你，我文化课估计早凉透了。”

“学真你这幅可以借我拿回家和我的平时作业对照一下吗？有很多地方我想仔细再学习一下。”

“哎？”韩学真有点惊讶于明秀这个问题。毕竟这次的专业课成绩，徐明秀只比她低一名，完全没有必要向她学习。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莽撞了！”显然明秀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想也是，你肯定也需要进行总结反思，我怎么能……”

明秀慌张地把画塞回她手里。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明秀连忙摆摆手，“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直接送你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需要，毕竟你专业课也很优秀啊。”

“但是我还是不够好啊。”夕阳照过来，明秀本就柔美的脸看起来像是要化在暖阳里，“我不像你是童子功，只是半路出家。虽说我只比你低一名，但是我们至少差了20分啊。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我想更多更多地弥补自己的不足。”

说着，明秀把画夹在了自己的画板上，将画板夹在怀里，“谢谢你，学真！你送的东西，我会好好的收藏的。”

“等等你卷起来不就好了，板子这多重啊！”

“不行！卷起来会影响画纸！”

“怎么可能啊！我天天就是卷——”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感情游戏了。”

一声沙哑的女声将韩学真的话劈成两半。韩学真转头看，后门站着的俨然是自己隔壁班的同学，但却是最不好惹的也是韩学真最不想看见的金彩。

“徐明秀你什么时候好啊，一个破课有什么好上的？叽叽歪歪半天了还不见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口烟雾。

“不好意思啊学真，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徐明秀蹙起眉头浅笑，“金彩今天要和我一起逛商场呢。那我先走啦！”

她胡乱地将东西收进书包里，临走还不忘将画板夹在怀里。

“你丫搞什么飞机，磨磨蹭蹭的！”

韩学真如钉子钉在了原地，目送着她们的离开。直到耳畔清晰地说话声变成一团杂音后，她才敢起身。

“明秀怎么会和金彩搞在一起啊……好奇怪啊。”

毕竟金彩喜欢的是李俊民。

金彩一直是班里的头号混子，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能打，而是她背靠李俊民。所以从李俊民喜欢上徐明秀的那天起，金彩就恨死了她。只不过碍于李俊民却一直没有动手而已。

“不过徐明秀给我讲了她们去逛商场，应该没事吧。”韩学真关上了后门，一个人离开了教室。

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她快步离开校园，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虽然上午也发生了一些事，但是好歹也算是平安无事了！

离开校门的那一刻，韩学真感觉空气好像都变清新了。

希望每一天都能这样就好了！顺顺利利到高三！

这么想着，韩学真又加快了步伐，直到转身拐过一个小弯。

“我说让你给我跪下你听不见吗！”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韩学真停住了步伐。

声音是从右边小路里传来的。但是韩学真可以直走回家，也可以从右边绕路回家，无论怎么走都是可以回到家的。

可是，此刻她却挪不开脚步，因为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X的，徐明秀你今天发的什么疯？上午你还手老娘就想弄死你了，你现在还越来越牛了！”

其实韩学真心里一直有个预感，只是这个预感一直被压在她的心底而已。不断地欺骗自己，什么都没事，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当**裸的真相放在眼前时，韩学真就像是被人扒开皮的洋葱，要毫无保留的直面这一切。

“为了这玩意还要和老娘拼命啊，给你脸了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它烫个洞？你们学美术的都学疯？”

要不跑吧。

韩学真的双腿有些发抖。她看见周围的人明明听见了这些，却都置若罔闻，快步离开这里。当然她也可以这样。徐明秀自己也说了，她是和金彩去“逛街”，只要明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啊！

这么想着，她支着发软的腿往左边迈开步子。

“我也想不明白了，你那朋友就是个怂包啊。那玩意叫啥来着？你们记得吗？什么真？算了也无所谓。长得跟性格一个样，可怜巴巴的小绵羊。打两下估计就得哭着喊妈妈了。真奇怪，你护着这样的傻逼干嘛？而且她明明上午看见你的样子了吧，她有问你一声吗？你俩真的是朋友吗？”

好难过。

韩学真听到她们在讨论她了。原来她自以为的聪明，早就被人看穿了。原来徐明秀早就发现她的伪善了。

更让她难过的是，即使这样，她竟然也没有去反驳金彩的勇气。她竟然就这么卑鄙无耻地逃走了。

随着距离拉远，金彩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变成风声。可这时，一声尖锐叫声划破了韩学真的耳膜。

“我不许你们这么说学真！！！”

那是改变韩学真命运的声音，也是让韩学真重见阳光的一声。

她的眼前是一条顺畅的直路，只要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能到家了。可她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天色晚了下来，秋天的风都有些凉了，可韩学真从没感觉到这么燥热。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旁经过，人们可能在说着什么但她一点也听不清。她只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她咬咬牙，攥紧了拳头，冷汗冒了一身。最后，还是脚步一转，往回家的反方向跑去。

“X的，臭傻X，我马上弄死你，再去弄死那个——”

“等等！！”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巷子入口那个瘦小的身影。她喘着粗气，明明不到一百米的路程，却让她的衣服都湿透了。阳光照在她身后，让她看起来像个英雄。

“要不然，你们来打我吧。”

当然了，也只是看起来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