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的陛下

击剑运动员基本素质:临危不乱。

我被吓得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却立即抽剑摆好了实战姿势:“谁!”

发现来人是薛殊。

太虚观真他妈是个邪门的地方!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假笑:“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经过长达三天的劳作,薛殊难得地略显疲惫。

他习惯性忽略我的问话,自顾自坐了下来:“哪来的这么多意见?”

我干笑了几声:“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薛殊:“管好你自己。”

我:“好的陛下。”

他手肘放在桌子上,长指支着额头,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些微的倦意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我今日不去祈福大典了吗?”

“你想去也可以。”

“我不想去,”我连连摆手,凑上前去,“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有。”

“哦,对了,皇上那边……”

“我知道。”

确实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薛殊自己在民间有耳目,内司暗卫也有一队跟着他,他知道的定比我多多了。

“那……”

“只是无聊。”

祈福大典要严密封山,想不惹人耳目地出去绝不可能。他困在这山上,不能去大典上见儿子,前妻又走了,可不无聊吗。

我一拍手,向他发出邀请:“比剑吗?”

“好。”

“等一下,”我兴奋地跑去拿出在西市淘来的两幅软甲,“穿这个,免得误伤。”

他依言将软甲套上了。

我欢天喜地地热身——团儿圆儿朽木不可雕,这几个月没个活人跟我打,可憋死我了。

当初我让工匠做了两把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在我对面,薛殊仔细地看手中的佩剑,说:“怪模怪样。这些东西你都随身携带吗?”

“当然了,练功怎可有一日松懈?”

他不置可否,说:“习武之人,上次遇到刺杀,竟如此失措。”

“击剑是高贵的运动,不是用来斗殴的,我又没真打过架。”

再说了,现代社会杀人何须用剑,机关枪它不好吗?

薛殊嗤笑了一声,忽然剑锋一动,向我发难。

我躲过:“等等等等,我还没说规则呢……”

“没有规则。”

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始了交锋。

我只是短暂地被他的剑打懵了一秒,立马反守为攻。

佩剑手守则:先下手为强。

以攻为主,以我为主,在比赛开始的第一秒就逼向对手,强势夺取主动权。这是本人的秘诀。

薛殊也是攻击型。但他不紧不慢,先让你三招,摸清你的招数后才还击,出招干净利落,剑剑刺向心脏。

我一开始很不适应他毫无规则的步法以及随时变幻的身位,但后来竟然有一种放飞自我的快乐。

前进后退不必限于平移,可以随意转身跳跃,犯规的向前交叉步也用得欢畅。

没有眼瞎的裁判。没有窄短的剑道。没有点到为止。没有得分即停。

只有山间风,只有树下影。

我们你进我退,越来越快,旋转跳跃,两把剑舞得生风,时时碰撞。

完了,我领略到了打架的乐趣,我不高贵了。

这是我打得最久的一次比赛,好像一支漫长的双人舞。

比试最终以薛殊的胜利告终。他持剑抵着我脖颈,唇角扬着,眼里带有一点点的挑衅,气息仍然平顺。

我气喘吁吁:“这次我不熟悉你的规则,下次,我会赢你的!”

“恭候林小姐。”

他落剑。

我瞅准时机,突然抬剑扫向他的脖颈。他反应极快,迅速扔剑拽住我手腕,瞬间反守为攻,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自己的剑抵住颈侧。

他在我身后,右手紧握着我的右腕,引我做出自刎状。

他得了胜,却并未立即将我松开,反轻轻笑了声,带我将手臂伸直:“对面奇袭,不是不可以,但,”他左手将我下巴抬了抬,仿佛我们面前有个看不见的敌人,“要盯住他的双眼,而后,箭步上前,”他推着我走了一步,随即抬手猛刺并转腕,“近距取其腹。懂了吗?”

我走了个神,想,以前教练这样教我的时候,我的心从来不是这样跳法。

可能是因为今天薛殊做道士打扮,一袭不食人间烟火的雪白道袍,头上的莲花玉冠晶莹。在他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教你取人性命时,给人一种菩萨杀生的见鬼感。

“懂了,谢谢!”我大声笑答,掩住了心头的一点乱。

他放开手。我转身收剑,近距离地和他眼神一撞。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同时转头把目光移开了。

我们在院子里坐着歇了许久,畅谈剑术攻防之道。打完之后,他方才的疲态反而消失了,整个人又恢复了平素神采奕奕的模样。

看来他今天是真的无聊,不仅和我一起吃了午饭,还又应我的邀去风景优美的后山游了一遭。

我们踏着暮色走回太虚观,分开前,我问他:“周太妃是怎样的女人?”

他说:“管好你自己。”

*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回宫后,我简直想立马去周太妃那里拜望。

但,想到她每个月都要和薛殊在一起三天,我又没敢去,怕她告诉薛殊。

我忍了两天,实在无法管好我自己,把景和宫年纪大的嬷嬷们召来聊天。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说到薛殊的后宫,只有一个词:乏善可陈。

作为一个合格的暴君,薛殊择偶时偏爱小绵羊类的女人,要唯命是从,要逆来顺受,要楚楚可怜。

娴妃这一款,放在他的后宫,活不过三天。

他六岁登基就纳了两个皇妃,周太妃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两个妃子都十五岁,皆是权臣安插进来的。庚辰科场案时,另一个妃子为自己母家说话,薛殊不肯听,她在殿前长跪,说皇上不肯答应就不肯起。

薛殊当即派了两个侍卫看着她,不准她起身,也不给她吃喝。她在大庭广众下连跪了三天,双膝都跪废了。其实她第二天就磕头服软,但薛殊不答应,说人不可以无信。直到她奄奄一息,才叫人把她扔到了冷宫。

周太妃就很聪明。她安分守己,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说,去见薛殊时都一定要擦去泪痕,化好掩饰憔悴的妆容才去。后来她家只是被抄,父母幼弟的性命都被保下,她这才去找他扣头,扣得额头都出了血。

话说回来了,要是周太妃掩饰得那么好,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聊起都能说到她擦泪化妆的事,要说她当时没有暗暗放出风声给薛殊知道,我可不信。但她算得很对,薛殊这样的直男最吃这一套。

亲政收权后,薛殊打算要孩子了,所以扩充了后宫。小皇帝他妈就是在这一批进的宫。

前朝事多,薛殊又是个工作狂,点灯批奏折到天亮都是常事,经常大半夜还急召大臣进宫骂人。那时候的大臣频频上奏,让他宠幸后妃,繁衍后嗣,我高度怀疑他们的潜台词是:皇上请你有自己的性生活,放过我们吧。

结果薛殊要孩子的办法是:一个月抽出一个夜晚流窜于各宫播种。他提前让太医观测众妃的身体状况,算出大家都适合的时间,定好日子,然后给妃子们灌各种药物调理,调理好了,躺平轮流待宠。

这是人干的事吗?

十五六岁的薛殊显然还没有开窍,把男欢女爱当成公事公办。而且他对人类的生殖系统不太了解:他一个月就去那么一天,人家怀不上他还生气,怪妃子没用,骂太医庸医,搞得整个后宫都很焦虑。据说霍太妃的头就是在那段时间秃的:每个月皇上要来的前几天,她焦虑得吃不下饭,成把地掉头发。

薛殊的后宫里,人人敬他,怕他,没人爱他。除了皇后。

皇后是第一个怀孕的。十六岁的薛殊高兴坏了,每个月擢她一级。胎儿才三个月,她已经是贵妃了。他暂停宠幸其他妃子,不时把批奏折的场地转移到她宫里。皇后温柔如水,夏天给他画扇子,冬天给他煮参汤,将他伺候得妥妥帖帖。

第二年,小皇帝薛令出生了。他龙颜大悦,当即封她为后。

有了这个儿子之后,薛殊的繁殖压力小了很多,终于不再丧心病狂地实行每月一宠制度了,他稍有空闲时间就去看儿子,他小时候,抱着他会见大臣,大一点了,就亲自教他写字念书。五岁就把他封为太子。

周太妃次年也怀孕,生下了大公主,大公主一岁上,又生了一个二公主。赵太妃也怀了一次,流产了。

薛殊亲征回来后,和皇后小别胜新婚,很快又有了一个二皇子。生二皇子时,皇后难产,大耗元气,从此落下了病根。更惨的是,二皇子身子也不好,没长到两岁就夭折。皇后又哀又病,很快也香消玉殒。

薛殊“大恸”,看破红尘,出家了。

现在看来,上一届的宫斗里,皇后虽然是金牌得主,但周太妃或成最后赢家。

试问谁不想既能享用薛殊的美色,又不用天天忍受他的坏脾气呢?

这半个月我在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度过,时时想起薛殊。

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太无聊了。前朝无事,后宫也和谐,除了聚众八卦太上皇,简直无事可做。

幸好,过了几天,良贵人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皇上开始严查税银瞒报案,短短时间,已经有十几个官员下狱了。

我看她这么惶然,心中一动,提了句:“我也听说了,被抓的有个赵大人,还是……还是谁的门生来着?”

良贵人担心道:“你说赵述?他是勋亲王的门生又如何?总不至于要株连吧。”

哈哈,那可不一定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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