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瞬,亚利瑟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出声,只是垂眼丈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身距。
……不过两三步的距离。
很怪异。
亚利瑟蹙眉,又看向戈尔曼。
正常人在周身有人时就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而非像此刻这样,仍旧直愣愣的盯着前面的空白处。
灿金色的眼瞳微转,亚利瑟无声无息压住斗篷,若有所思的看向来时的门路。
除非,戈尔曼此刻的心神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来观察四周……或者说,这位看起来不太妙的骑士先生在过去的一天内见过了同样的‘黑影’。
这恐怕很糟糕了。
短暂的思绪不过两三秒,亚利瑟轻轻吸了口气,捏着匕首的右手隔着袖口晃动制造出点响动,另一只手将破了个洞的徽章捏在食指中指间,缓慢向上举起,探进戈尔曼的视野内。
然后,亚利瑟瞧见身前这位骑士大人猛的跳了起来,脑海便是一瞬的刺痛。
他‘看见’那柄长剑刺向自己胸膛的正中央。
下意识弓腰屈膝向右一躲,亚利瑟面无表情着按住自己砰砰作响的胸膛,左手拎着徽章又晃了晃。
戈尔曼喘息着扭过头,立时瞧见了那个雾白的、圆滚滚的物件。
“给我!”
顾不得骑士的风度,戈尔曼仿佛遗忘了自己攥着火把的手,只记着丢下手中的长剑,附身向亚利瑟抓去,耳边却蓦然响起一阵诡异的轻笑声。
戈尔曼的动作停了,他僵着身子,脑袋一顿一顿的看向眼前这道黑影。
“戈尔曼先生。”亚利瑟压低嗓音,尽量让声音和平时不同,垂头压着兜帽,在火光下只露出一点略显苍白的唇瓣。
“一日不见,您似乎狼狈了很多,是因为把这东西弄丢了吗?”
赌对了。
他放轻嗓音,近乎用气音笑了声,试探着继续问道:“哦,原来是因为殿下已经放弃您了吗——作为惩罚?”
“呵。”像是喉咙断裂般,戈尔曼抽气似的发出剧烈的声响,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徽章上的破洞,不敢移开视线,也不敢回应,只是一味喃喃的蠕动嘴唇。
亚利瑟肩膀一松,露出的唇瓣微弯,轻巧的笑了起来,踮起脚尽量无声的凑到戈尔曼身侧,围着他转了半圈落在这位骑士先生的背后,只左手夹着徽章,让它能完全暴露在这位骑士的视野中。
“让我来猜猜……”亚利瑟放柔嗓音,踮脚对着戈尔曼的耳朵轻语:“为什么殿下会如此惩罚您呢?”
而且还特意指示到这里——那位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问题,也就是说,此处,是一个对于他们堪称明显的‘污染点’。
“是您犯错了,还是您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是那位殿下不希望您看见的东西?”
黑色的袖袍划过戈尔曼裸露在外的臂膀,他站着,忽然开始不自觉的颤动。
竭力回想着反派应有的作风,亚利瑟压了口气憋在胸口,仔细观察起这人的反应。
在刚刚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戈尔曼明显打了个哆嗦,看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还是别的什么?
亚利瑟思索着,却见戈尔曼突然跪倒在地,狼狈的在地上摸索起来:“守夜,我要守夜。”
戈尔曼自语着,声量却是压不住的高了起来。
“宵禁,对,已经宵禁了,不能在外。”
哈?什么?
这种态度并不在亚利瑟的预料内。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回想刚刚戈尔曼所说过的话。
如果说宵禁后有危险是共识的话,他为什么要再重复说‘不能在外’。
这么来看……
亚利瑟抬手,仍旧两指夹着徽章,用手掌心轻轻拍上戈尔曼的脊背。
不重,只借位施了点压力。
“不要忽视我呀,先生。看来,是不仅仅见到了不该见的人,连停留在外的时间,也过了殿下的规定吧。”
啪。
徽章从亚利瑟的指尖滑落,只一瞬就顺着戈尔曼的身躯落在地上。
戈尔曼垂着头蹲在地上,隔着空隙同这枚破了洞的徽章对视,恍惚间居然恢复了点神智。
“……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戈尔曼的身子一颤,猛然晃动起来。
嗯?亚利瑟刚想开口,却也跟着晃了起来——不,不对!
亚利瑟睁大眼睛,俯身将徽章拾起,也不在试图营造气氛,单手压在戈尔曼肩膀,迅速幻视四周。
是地面在颤动!
整间教堂剧烈颤动起来,刺眼的红光从两人脚下浮现,亚利瑟咬牙,扯着嗓子对着戈尔曼吼道:“还有人在中殿内吗?”
无人回应。
细小石块坠落的叮当声,似有若无的、压在手下的喘息声,亚利瑟屏住呼吸,只恨自己没有菲利普的听力,除此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火把从戈尔曼的手中掉落,在地上翻滚一翻,灭了。
黑暗并未侵蚀于此。
鲜红的色泽占据了亚利瑟的全部视野。
他跌坐在地,即使身躯瘦弱也难免被碎石块砸中,捂着肩膀强撑着伸手抓着戈尔曼,最后回头看了眼中殿的方向。
时间不够了。
亚利瑟吸了口气,将匕首刺进指尖。
通过触碰,其他人同样可以随他抵达白雾——而且,在这之后,他们不会有任何的记忆。
温柔的雾白色驱赶了亚利瑟眼底的殷红,他垂下眼,一口气还没下去就又卡在胸口。
白雾动了。
像是水沸腾般,大片的雾气蠕动起来,顷刻间贴向落在雾里还恍神的戈尔曼。
亚利瑟心头一跳,迅速扭头看向戈尔曼,只一眼,就见泪水、汗水,混杂着别的东西从这位骑士面上炸开,扭身瘫在地上不停的滚动。
“啊,这是什么,好痛!”戈尔曼惨叫着,不自觉向亚利瑟伸出手。
同之前的菲利普不同——白雾拒绝了接纳戈尔曼。
雾气凝聚在他的周身,细小的水粒藏在白雾里泛着光,隐隐约约沾在戈尔曼的四肢。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细想,亚利瑟将徽章丢在一旁拽住戈尔曼的手,霎时间触上一片冰凉,只得加快语速,对着白雾祈求起来:“我请求前往……”
……但此刻宵禁时,还有哪里能去?
刺耳的惨叫还在继续,亚利瑟咬牙,继续祈祷道:“我请求前往马赛尔北边教堂外的灌木丛处,我祈求去教堂外最为安全躲藏点。”
白雾回应了他的祈求。
只一眨眼的功夫,亚利瑟耳畔的惨叫便止了声息,取而代之的是——
轰隆!
“哈?”亚利瑟骤然回头,正正巧巧对上一片倒塌的废墟。
白雾所认为的‘安全点’,就立在距离北边教堂最近的一侧灌木丛。
教堂塌了。
亚利瑟张开嘴巴,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斗篷,整个人不自觉向内瑟缩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侧头看向戈尔曼,却只能瞧见一双紧闭的双眼。
这或许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戈尔曼昏迷了。
“……这是,什么情况?”亚利瑟暗骂一声,眼瞳已经重新适应了外界的昏暗。
他伸手,将兜帽戴在发顶,捏着匕首重新站起身,强行让自己思考起来。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
一,为什么教堂会爆炸?那个红色的是什么?
二,为什么白雾不接受戈尔曼,明明之前还接受过菲利普。
总不能因为戈尔曼不‘信仰’我吧?
他吸了口气,突然很想学戈尔曼的样子,将手放在嘴边恶狠狠啃一下。
不等亚利瑟付出行动,一点微妙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攀爬上他的脊背,随后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东西在后面。
亚利瑟心口一突突,原本混沌的大脑就算只有三分都吓清醒了十三分,他垂下眼,飞速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
奥卡琳给的【寂静斗篷】还披在身上,只要我不动,应该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不对,该死的,是戈尔曼!
戈尔曼太明显了!
无论是谁立于此处,都不可能看不见这么大个人躺在这里,而且如果有人想要来这……
是来‘验证’自己的成果吗?
亚利瑟脑海一空,居然不合时宜的明白了为什么要‘炸’这里。
如果说,因为奥卡琳的命令,让戈尔曼控制住了这里……那么另一边的人想要污染散开,当然要让这个已经合格的污染点……
叮。
清脆的细响声坠在他的脚后,打断了亚利瑟发散的思想。
不再犹豫,亚利瑟扭过身,屏着呼吸对上一条黝黑的铁链。
“呵,真有意思。”低哑的笑声透过缝隙传来,亚利瑟眨了下眼,猛然对上一双殷红的眼瞳。
同样耀眼的红发顺着女士的侧颈垂落,沃恩赫尔小姐单脚站在铁链上,目光轻飘飘着落在不远处的教堂废墟,又很快瞥了回来。
“愿神的光辉永照您,先生。”她轻巧的笑了声,眼睛眯起,莫名将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或者说,您更希望我称呼您为,不存在于王堡的……”沃恩赫尔小姐放轻声音,对着亚利瑟张了张口,做了个略显夸张的口型。
“【乌托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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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庆典(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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