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亚利瑟心神一动,凝神去看地上,却是在其间看到了点别的东西。
一层黑气。
或者说,那些附着在呕吐物上,让其显得更为粘稠的灰尘表面,向外‘溢’出了少量的污染;比起最初那些‘石子’货币里蕴藏的污染更为庞大。
不过片刻,那位可怜的先生跪趴在中央,掐着嗓子干呕着,胃里显然已经没东西了。
酸臭味翻涌着,亚利瑟屏息,皱着脸向后退了两步,却见那位先生的后脖颈被人摁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碰!
亚利瑟睁大眼睛,瞧着这位先生掐着脖子的手一松,紧跟着忽然浑身抽搐起来,直着上半身径直砸进那片恶臭的消化物内。
中殿内瞬时安静下来,下一刻响起更为杂乱的喧吵声。
原本只是妄图祈求的居民占据了中殿的四角,此刻更是挣扎着想要出去,却是被冰冷的铁器挡在身前。
众人喧哗着,由着最前方的神像合着手,将悲悯的目光藏在头纱下。
只燃了个开头的鼠尾草束被匆匆丢在地上,青黄的烟升腾着,又被急躁的客人踩灭。
……我靠,这么狠?
被气味刺激到,亚利瑟面色发绿,下意识后退几步,却是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愣愣的向中央走来。
他偏过头,视野内出现一串金灿灿的铃铛,依芙拉扬着手,由着清脆的铃铛声响着,另一只手拽着裙角,俯身靠向那位中年男子。
“太突然了,‘封闭’还没能完成,仪式魔法失败了。”依芙拉蹙眉快速低声说道,手上动作不停,只一手就将瘫在地上的人拽起,轻巧的翻了个身。
轻微的光晕从她手腕间的铃铛内发出,整个罩住地上这人。
这恐怕是在和奥卡琳说吧……
亚利瑟垂着头,飞快瞥了一眼那位可怜的先生,蓦然觉得自己胃里好像也沸腾起来了。
他扬手隔着斗篷的捂住嘴,不自觉闭眼喘了口气,脑海里却是不自觉回忆起来。
只一瞬,那位先生原本正常的面庞已然膨胀起来,黄绿色的呕吐物沾染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胸膛平平,显然失去了呼吸。
向外四溢的黑气被制止,亚利瑟睁开眼,苦中作乐着抿住唇。
该说还好没吃饭吗?
思绪一转,他扭过头环视四周,却是刚好瞧见一道人影从中殿入口处闪身进来,半遮掩着攥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这是……
亚利瑟眯起眼睛,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飞速瞥了眼来者的脸。
“各位。”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主教开口了,他抬起手走进人群,虔诚的在胸口画了个圆圈:“请不要担心,吾神庇佑,在祂的脚下,我们不应有危险……”
温和的嗓音回荡在空气中,明明音量不大却在一瞬压住了所有嘈杂,亚利瑟怔愣一瞬,尚未收回的目光便跟着瞥向主教。
白色的粉末从这位主教的袖口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地,很快,更为浓郁的芳香便蔓延开来,亚利瑟眨了下眼,赫然瞧见距离他最近的几位居民神色迅速舒缓起来,甚至有力气搀住身侧的骑士。
场面控制下来了……吗?
亚利瑟舒了口气,下意识又去找寻刚刚进来的那道人影,然而还没等他向前,刚刚面色舒缓的那几位居民就忽然抓着胸口,俯身发出剧烈的干呕声。
红晕爬上他们的耳垂,紧跟着是整个脸庞乃至躯体,他们咳嗽着,拽着骑士的手不自然颤抖起来。
主教失败了。
更为惊惧的尖叫声贮藏在每个人的喉咙里,原本跟着人群混进来的纳西斯尔皱起眉,将舌头压在口腔上混藏在中殿入口附近,随大流哭丧着脸,还没来得及嚎就被人拽住手臂。
“嗯?”未出口的疑惑在一瞬间被阻断,纳西斯尔神色微变,刚想动手就被人拽着后脖颈喂了一嘴血。
“闭嘴。”熟悉的嗓音低喝着,纳西斯尔被迫吞咽着,却见来者正是一天未见的店主——蕾拉。
素净的长袍落在蕾拉身上,她一手持着包裹,一只胳膊放在纳西斯尔喉咙处,只剩下脑袋仍旧带着自己那顶奇怪的尖角帽。
确定纳西斯尔喝下自己的血液后,蕾拉面色不变,另一只手夹着包裹迅速在其间翻出一瓶冒泡的绿色液体,掐着纳西斯尔的脸灌进去。
“唔,店主!”纳西斯尔嘴里一咸又一苦,含糊着挣扎了下,又被无情的包裹抚摸住后脑勺。
火烧似的感觉霎时间在纳西斯尔的喉咙里沸腾,他张开嘴巴,刚想发声就又被蕾拉拽着肩膀向后一甩。
细长的伤口落在蕾拉纤细的手腕处,血液一滴滴从其间滑落,确认纳西斯尔都咽下后,蕾拉面色微松,将手腕向上防止浪费太多血液,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下一位居民身上。
“纳西斯尔。”蕾拉短促的叫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扬了扬下巴指挥道:“把他摁住。”
“蕾拉!”纳西斯尔睁大眼睛,扼制不住叫道,却因着嗓子剧痛,只能发出一点微小的动静。
“嘘。倒是你,纳西斯尔。”蕾拉压着眉眼扫向纳西斯尔,“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快去。”
话语未落,蕾拉抿了抿唇,瞥了一眼不远处半跪在地上的依芙拉。
时间紧迫,在重新平复‘暴动’前,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还可以再救几个人。
蕾拉垂眼,也不管纳西斯尔还僵直在原地,抬手抓住下一个人的领子,顶膝卡在这人的胸口处,逼得他张大嘴。
只一瞬,蕾拉便将血液混合着药剂塞进这人嘴里,松开手由着他跌坐在地。
第二个。
蕾拉吸了口气,夹着包裹的手向上一晃,再度准备向第三位下手,然而还没等她伸出手,另一只胳膊便拦了过来,伴着铃铛声将人拦在身下。
“蕾拉小姐。”依芙拉蹙眉,捧起蕾拉的胳膊叹了口气。
“您不应该这么做的。”
“依芙拉大人。”蕾拉睫毛轻颤,用另一只手甩着包裹划过四周:“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第二条选择了,不是吗?”
“但是您更珍贵。”依芙拉摇了摇头,目光平淡:“更何况,您为何能确认,我们没有第二条选择?”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就从中殿外传来,蕾拉扭过身,就见一位身着银白盔甲的骑士探出头来,手里捧了个漆黑的铁盒,喘息着抖了抖耳朵。
“这可真是热闹啊,该说不愧是吾神的殿堂吗。”爱森吐出口浊气,原本就眼下就青黑一片,此刻更像是被吸了精气般,颓废的看向中殿。
依芙拉回眸,蓦然出手,将第二位喝了药剂还睁着眼一脸惊恐的‘客人’打昏。
“东西带来了?”蓦然间,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位的嗓音落在空气里,依芙拉面色不变,伸手接过铁盒捧向空气。
一双白皙的手突兀出现在空气中,紧跟着是双碧绿色的眼瞳。
奥卡琳一手抓住铁盒,一手将披在身上的解下,原本能‘隐藏’身形的【寂静斗篷】到了手里,也不过是件普通的黑色斗篷。
在场者无人惊叹,中殿内的那些居民仍沉浸在莫名死亡的恐惧、胸腔沉闷的慌乱中,而离的近的也因着蕾拉刚刚的举措,不敢在原地停留,只能不断的向内拥挤。
纳西斯尔识趣的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依芙拉伸手接过斗篷。
抖落了一身的寒气,奥卡琳搓了搓手指,轻轻抚了下铁盒,指节上殷红的宝石戒指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光晕,随即将其打开,露出内里一盒子的徽章。
整整一盒子……白色的、圆滚滚的徽章。
“去吧,我亲爱的依芙拉。”奥卡琳垂眸,将大敞的盒子递回给依芙拉,碧绿色的眼瞳像是不经意般扫过四周,又莫名笑了起来。
“蕾拉小姐。”她软下嗓音,温和的隔空点在蕾拉仍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处,“还请您先处理一下吧,或许您应该知道的是,您的朋友,那位亚利瑟·克里斯托尔先生,他昨夜刚刚同我立下契约,要归还给您报酬呢。”
“哈,殿下,您……”蕾拉稍一怔愣,原本坚定的眉眼微动,有些意外的歪了下头。
奥卡琳面色不变,笑容更加温婉:“还有您的另外几位朋友,唔,塔薇小姐同样希望我能转告给您,以及艾莉丝小姐,啊,她此刻恐怕正在休息室等您,或许,您应该去见见她。”
“我由衷的赞美您的勇气,所以,请您先在教堂上的休息室,或者说您昨夜休息的地方等待,稍作休息片刻。”
奥卡琳抬手,将蕾拉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
得了命令的依芙拉落在她的身后,向中殿内每一位骑士和尚且‘正常’的居民、神父们分发徽章,很快就由着爱森带头,挨个‘请’至教堂上的休息室内。
纳西斯尔是第一位离场的。
凌乱的脚步声嘈杂着,奥卡琳收回手立在门口,用悲悯而又温柔的神情注视着一切,不时向对自己进行祷告的神父、畏缩的居民、或行礼的骑士点头。
很快,中殿内就只剩奥卡琳、依芙拉、几位面色通红痛苦跪在地上呻吟的居民,和面色苍白的主教大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因着披着斗篷的时间过久,亚利瑟站在蕾拉附近拢着袖口,身上的余温被寒意吞噬殆尽,只剩下那双灿金色的眼瞳压在兜帽下,一眨不眨的注视着。
好利落的手段。亚利瑟蹙眉,在脑海里复盘刚刚奥卡琳的话语,不间断思索着。
‘和亚利瑟的契约’,这是在提醒我吗?也是,瑞尔恩今早出现的事情她肯定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肯定要同她谈谈吧……
蕾拉小姐的血液果然有问题,这是埃斯梅拉达后人的能力吗?这么看,白雾里药剂店最后那副样子果然是店主的‘主意’。
还有那位弗雷德先生……
他咬唇,思绪尚未停止就见奥卡琳向前几步,拎着裙角落在主教面前。
“殿下。”主教苍白着脸跪下身,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滚落,颤着身子将脑袋向前伸着,“向吾神起誓,我刚刚所掷的是巴比科分发的‘药粉’,绝对没有半点假货,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结巴着,将双手举过头顶,奉出袖口的粉末,全然不顾背后那几位尚且清醒的居民露出怨恨的神情。
奥卡琳歪过脑袋,居高临下轻飘飘扫了一眼,就绕过主教,蹲下身探出手摸向最近的居民。
“感觉还好吗?”她轻轻问道,另一只手向后一伸,依芙拉立时向前几步,将藏在袖口的黑色罗盘放在奥卡琳手心。
亚利瑟偷偷瞄了一眼,赫然瞪大双眼。
——是【挖虫器】。
此刻,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罗盘中心,蓦然亮起几个幼小的红点,忽明忽暗着立在中心处。
奥卡琳扫了一眼罗盘,轻轻摇了摇头。
依芙拉俯身,换了个瓶子放在她手心。
这是藏在蕾拉包裹内的药剂,同时也是依芙拉刚刚‘顺手’借过来的东西之一。
绿色的药剂在瓶子里冒着气泡,奥卡琳怜悯的神情不变,打开塞子嗅了嗅,将其递给面前这位居民。
苦涩的气味透过瓶口蔓延,在这一瞬,居然压过了还在飘散的恶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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