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步远灼早上五点多就醒了，他昨夜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浑身的汗怎么也干不透，半夜起来又把空调打开才浅浅地眯了几个小时。

他醒来的时候屋外太阳刚刚升起，持续了半个星期的雨水终于离去，迎来了一个像样的晴天。

步远灼洗完澡吹完发型后还不到六点，他坐在床边，将自己衣柜里能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都摆在床上，开始尝试搭配。

十分钟后，他放弃了。

步远灼打开手机，决定直接照抄。他对比着自己床上的衣服，最终挑了一件偏休闲的牛仔衬衣，里面穿了一件白T做内搭。

他拿着帖子里的照片和镜子里的人反复对比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副装饰的眼镜带上，才算有点满意。

至此，还不到六点半。

距离他和苏熠约的九点，还有俩个半小时。

步远灼摸了摸自己刚吹的发型和刚熨的衬衣，又看了看身后的床，最后还是决定来到餐桌前，坐得笔直。

他打开手机，想搜一些注意事项，但网上的那些攻略发展着发展着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一个奇怪的结局。

步远灼越看越不对劲，他关闭帖子，开俩把游戏准备用来静心。

原本还算有趣的游戏这个时候也变得索然无味。

俩把结束，步远灼看了一眼时间，没有忍住，给苏熠发了一条消息。

“你起床了吗？我刚起，别迟到了。”

下一秒，手机震动，步远灼叼着刚拆的小面包慌不迭地点开手机。

“早就起了。”

难道她也兴奋得睡不着？

步远灼想到了刚刚浏览过了那些网页，没忍住，摸了一把额前的碎发。

苏熠就这么喜欢他？她要是今天跟自己表白怎么办？

拒绝她，那她要是伤心了怎么办？

不拒绝？

……那多影响学习，要是以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但是，那个谁不也……

步远灼的思绪已经从俩人以后的大学发散到了小孩以后要用什么牌子的纸尿裤，突然听见手机又震动了一声。

“周六高三学生上课，我来帮我爸妈忙。”

哦。

步远灼心里那头小鹿突然就自己撞死了，他愤愤地咬了俩口面包，感觉自己快气饱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气是从哪里的。

……

苏熠的周六向来是不睡懒觉的。

周六虽然高一高二放假，但是高三正常上课，所以家里的早餐店也会和往常一样早早开门。

早餐店的辛苦苏熠以前是亲历过的，她那时俩三点钟就要起床，从做包子起，同时兼顾着豆浆米粥和一些油炸类的食品，只能说挣得每一分都是辛苦钱。

现在她只是在开店后来搭把手，跟从前她一个人在店里忙前忙后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只不过，今天有点不同。

“诶诶，这是那个女生吧？这店是她家的？”

苏熠来到店里没多久，来吃早饭的很多高三学生就认出了她来。

甚至有人在付钱时偷偷拍了照。

苏熠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蒸屉的后面，替人拿包子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诶？这不是苏熠吗？！”

苏熠抬头，她的周围热气腾腾，水雾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她还是认出了眼前的这俩人——杨佑和郭观宇。

这俩人都是她们的同班同学，上辈子，也是他俩率先在班里宣扬她家的事情。

也是那一次，步远灼出手替她打了这二人。

“好巧啊，我们来这边补课，你呢？”杨佑嘴上说着好巧，实际上俩眼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促狭地笑着。

“好巧。”苏熠头都没抬，将俩人需要的东西递给二人。

苏春曼就在苏熠身边，她自然也看见了俩人的态度。

待俩人走后，她皱着眉用手肘戳了戳苏熠，“小满，怎么回事？你在学校受欺负了吗？”

“没，她们夸我好看呢。”苏熠低着头，摇了摇头。

苏春曼见苏熠这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你今天不是要和同学出门吗？你这浑身都是面粉，赶紧回家换身衣服。”

苏熠没有吭声，转身离开了店铺，回去换了一件碎花裙子。等她匆匆赶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步远灼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她到的时候公交车刚好也来了，俩人都没来得及说话，一前一后上了公交。

公交上的人挤着人，几乎没有下脚的位置。步远灼在前面开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别人刚空出来的角落。他把苏熠拉倒角落里，自己则站在外侧，帮她圈出了一小块儿地。

“你是不是起太早，太累了？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步远灼其实老远就看到了苏熠，他本想挥手，但是苏熠一直低着头，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苏熠摇了摇头，“没有，我不会鸽你的。”

“那你怎么了？感觉蔫蔫的，和你爸妈吵架了？”

步远灼仔细观察着苏熠的表情，她的表情不太像是生气，倒像是，迷茫。

“也不是。”苏熠叹了口气，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只是……感觉不太舒服。”

“生病了吗？”步远灼抬手就想去试苏熠的额头。

苏熠没躲，只是接着说道，“我早上在店里，他们……就像昨天那样，喊着我的名字，对我指指点点。”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是苏熠第一次经历。

她从前一个人在店里的时候，那些学生比现在猖狂得多。他们不仅会进到店里举着手机把她与新闻里的女生比对，还会大声说着一些下流的，根本无法入耳的笑话。

只是当时的苏熠被痛苦和疲惫裹挟得早已丧失了感知，她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将粥端到他们面前。

那一次的伤痕其实给予了苏熠很多。

明明是足以钻心的痛，却诞生于苏熠最麻木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又结成了厚厚的痂，让她拥有了旁人无法理解的钝感力。

以至于后来苏熠在面临全网黑的时候，依旧能在路演的现场，面目表情地听完那些恶评。

但或许是她最近又被苏爸苏妈宠得忘了伤疤，或是她真的恢复了17岁的心性，今天早上，她忽然感觉有点委屈。

“你感觉不舒服，就应该去制止他们啊。”步远灼扶着苏熠的肩膀，让她盯着自己，“你知不知道，这是霸凌。”

“霸凌？”苏熠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出一丝困惑，“可是他们并没有伤害我？”

“他们没有伤害你？那你为什么难过？”步远灼凑近了一些，“不是所有霸凌都会造成看得见的伤口，你知道网络霸凌吗？”

苏熠瞳孔闪烁，她比谁都清楚这个词。

步远灼说完后自己的心也狠狠地揪了一下，他都无法想象，原先的那个苏熠又是怎么度过这些霸凌的。

那时她刚刚经历那种事情，班级群里经常有人讨论她的那些事情，班群里的话语尚且如此，他们私下里又该用多难听的话语去评价她。

他不是没在班群里制止过，但那时他已经去了A国，只要他一出头，那个被他揍过的杨佑就会跳出来，阴阳怪气的，让他看不惯就自己退群。

……

还有她刚火的那段时间，网上总有人拿她的身材说事，用她在高中的那事造她的黄|谣，她这么敏感的性子，又是怎么度过那些夜晚呢。

步远灼感觉自己鼻尖一酸，他将自己的早上的那些幻想揉吧揉吧又抛向了脑后——他根本配不上苏熠。

如果不是他，苏熠怎么会遭遇这些。

“你……”

苏熠伸出食指和中指，直直地穿过了步远灼的眼镜，抹去了他俩眼中间的那一点亮晶。

俩人对视，她原想问他为什么要哭，但一张口，就变成了，“你这眼镜怎么没镜片？”

“你有病吧！”

步远灼“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偏偏苏熠还就这么一直盯着他。

“你之前也被人这么欺负过吗？你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苏熠见步远灼情绪这么激动，还以为他也有相似的经历，想找他取取经。

听闻这话，步远灼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此事。

他突然意识到，很多时候，苏熠从前的云淡风轻或许只是她无能为力的坚硬外壳。

“很多事情的后果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等你真的去做了，你会发现绝大部分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软柿子。”

步远灼知道，苏熠的家世不好，导致她做什么事都不得不瞻前顾后，尽量不去给家人添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很多时候，适当的抗争并不会引来报复或是麻烦，反而会让人家多忌惮你一分。

苏熠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他的这番话。

“不管怎么样，咱们得先让那个表白墙删帖，他这样传播下去对你的影响太大了。”步远灼想起了昨夜的那个账号，打开手机把表白墙推给了苏熠，“你自己去跟他谈。”

“我自己谈？”苏熠吃惊，向后缩了缩。道理她都懂，但她还是不太想。

“那不然呢？

步远灼狠狠心，“那当然，你什么都想让别人做，你永远都长不大。”

“哦。”苏熠小声应了一声，“如果要面谈你记得陪我，我怕他说我断他财路。”

苏熠不说步远灼到时候也会自己跟着去的。

但现在苏熠跟小猫似的主动开口，步远灼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早就爽开了花。

“放心好了，这事是我提出来的，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步远灼拍拍胸脯，保证道。

“下车了。”

苏熠的情绪收的很快，脆弱仿佛也像是从未存在，只是淡淡地拍了拍步远灼的肩膀，从他的臂下钻了出去。